第39章
赵诩这时也走到她身侧,隔着几步远停下,“孟小姐没事就好。方才你的婢女四处寻人,找到了我们,着实吓了一跳。”
“多谢赵将军关心。”孟令窈客气道谢,又问道:“将军也是来赏景的?”
“我随谢大将军和裴少卿来巡视书院武学课程。”赵诩又拘谨起来,磕磕巴巴地解释,“我少年时也在此书院读书,便随同前来。”
“真巧。”孟令窈随口道:“我表兄先前也曾在此求学。”
赵诩眼中闪过失落,又很快按了下去。他的心思全写在脸上,眼睛澄澈,喜怒哀乐都分明可见。
在京中很少见到这样的人,上一个,似乎还是他的亲妹妹,赵如萱。
果真是一家人。孟令窈多看了几眼。
山风徐来,带着草木的清香。一阵疲惫从四肢百骸处涌起,今日受了惊,又走了这么远的路,着实有些乏了。
“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她向众人福了福身告辞。
“不如我送孟小姐一程吧。”赵诩壮着胆子开口,“我也正打算回城。”
他话音刚落,简肃握剑的手紧了紧,额角一跳,眼里流露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看向孟令窈的视线也带上了一点莫测的意味。
孟令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道视线,轻挑了下眉。这样看她,难不成是——
倾慕赵将军?
那这样她可要答应他送她回家的请求了。
“赵将军,”裴序忽然开口,淡声道:“谢大将军与祭酒议事前曾有嘱托,有事寻你。”
赵诩愣了一下,问道:“敢问少卿,可知所为何事?”
裴序不动声色,道:“许是与武学课程有关。”
赵诩脸上难掩失望,还是点了点头,“多谢少卿告知,我去寻大将军。孟小姐,改日再见。”
孟令窈微笑颔首,瞥见裴序没有丝毫要归还画作的意思,只好道:“今日多谢裴大人相助,这幅拙作,便当谢礼了,还望大人莫要嫌弃。”
既是她的谢礼,可要好好收着!千万别叫旁人看了,坏了她的美名。
“孟小姐过谦了。我定会好好珍藏。 ”
确信裴序明白了她的意思,孟令窈这才稍稍安心,带着菘蓝归家去了。
直到两人的背影也消失不见,赵诩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注意随即转到裴序手中的画上。
“裴少卿,您手上的可是孟小姐的画?”赵诩殷切道:“孟小姐极擅作画,我仰慕已久,可否有幸一观?”
裴序将画卷收入怀中,神情淡漠,“这是孟小姐的心意,恕不能示人。”
赵诩脸上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很快又勉强笑了笑,“是在下唐突了。”
简肃冷眼旁观,拳头硬了又硬。他早就知道赵诩的心思,从数年前就是如此,先前在北疆待着,偶尔给他寄回来的信里都要问上几句孟家小姐。如今回来,眼中的爱慕更是藏都藏不住。
可简肃心中不平——他曾亲眼见过孟令窈与其他男子并肩而行,谈笑甚欢。前有陆鹤鸣,后有周逸之。如今更是对大人示好。
自然,他对大人再放心不过。也知晓,孟小姐机敏过人,并非恶人。
但这样的女子与赵诩并不相配。
他一把扯住赵诩后颈的衣领。
赵诩不明所以,“简兄?”
“你刚才那套枪法有几个招式我不曾见过,再使与我瞧瞧。”
“可…大将军?”
“谢大将军应还在与祭酒谈话。”裴序接话。
简肃与他对了个眼神,扯着赵诩又往书院演武场的方向走。
那厢,主仆二人沿着山径往下走,菘蓝跟在后面,时不时回头张望,仍心有余悸。
走了一段路,孟令窈忽然停下脚步。她想起了什么,眉头微蹙,“菘蓝,你可还记得,表兄们当年在崇文书院读书时,常提起的那个头名是谁?”
菘蓝想了想,“似是位姓赵的公子,说是文武双全。小姐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没什么。”孟令窈心中微动,“只是忽然想起来了。”
第35章 齐人之福? 妹妹能享齐人之福,当真是……
栖云山一行虽是出了点意外, 可也不算全无收获。甚至可以说,收获远超她的预期。
孟令窈挑了只新的画笔,描绘脑海中记下的山间盛景, 不多时, 山峦、湖泊与桃林俱都跃然纸上。
菘蓝进门时, 一眼就被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 半晌才叹道:“真美, 和山上的风景简直一模一样。”
孟令窈没有应声,细细看过画卷每一寸, 记下几处仍可精进的地方才放下笔净手。
“东西可找着了?”
“找着了。小姐您瞧瞧,应是这个。”菘蓝捧起精巧木匣, 匣面雕着莲纹, 漆色已有些斑驳。孟令窈启开铜锁,一缕墨香幽幽浮起,匣中躺着几件旧物。
“这是……”她拈起其中一方墨锭, 指腹触到底部阴刻的“崇文甲等”四字, 忽而想起它的来历。那时她在外祖家游玩,表兄携友归家, 几人是下棋还是投壶来着, 总之是这位据说文武双全的赵小将军输了,这方墨锭便是游戏的彩头。
“表妹画技超群,正配这上好的晋墨。”表兄献宝似的将墨转赠给了她。可她用惯了宣州产的徽墨, 对这方产自晋州的绛墨并无多大兴趣。道谢后就收进了私库, 再未碰过。
指尖又触到那枚金镯,累丝工艺细如发丝,嵌着的碧玉犹泛着盈盈水光。记忆愈发清晰起来——那年春深,赵小将军赴北疆前特来外祖家辞行, 在垂花门外红着眼眶递来锦盒。她本是要推拒的,那时候她虽年岁不长,却也明白了事理,不可随意收受外男所赠。
可见他手指微微发颤,少年人强作镇定的模样反倒让人不忍。更兼,彼时她经验不丰,尚且没学会如何坚决又不失礼地拒绝。
盒中还有一封信,大意是,他此去定建功立业,还望孟小姐等他归京。
孟令窈自是未曾放在心上,她怎么会寄希望于一个看不到边的未来。
不过,她眼下既未成婚又无婚约。
怎么不算在等他?
“小姐要戴这镯子么?”菘蓝见她出神,轻声问道。
孟令窈将金镯往腕上一套,赤金映着雪肤,煞是好看。
“明日上巳节,正该戴些鲜亮首饰。”她唇角微翘,“这么好的镯子,确实不该束之高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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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尔几日,上巳已至。
夜里落了一场春雨,草木萌发,万物更显润泽。
清晨,菱花镜中映出一张精心妆点的芙蓉面。同一旁青瓷瓶里新插的杏花相得益彰,一时分不出谁更动人。
换上新做的石榴红襦裙,孟令窈执起那支凤钗,斜插入云鬓间。凤首衔着的珍珠流苏轻晃,衬得她眸如点漆,肌如凝脂。
“小姐今日这身打扮,比我早上刚摘的花还美。”菘蓝仔细端详,叹道:“这裙子果然比先前那身更衬凤钗,还是小姐的眼光好。”
孟令窈轻抚流苏,眼尾微微上扬。
这钗好看是一回事,今日戴上它,更重要的是提醒裴序,莫要忘了他们的约定。
她站起身,“走罢。”
栖云山下已是宝马香车络绎不绝,贵女公子穿梭其间,比山间花树更为繁盛。孟令窈的马车甫一停稳,便听见外头苍靛与人招呼。
“见过赵将军。”
孟令窈垂下眼睫,整理好坐了一路稍有些发皱的衣襟,扶着菘蓝的手走下车。
车外不远处,赵诩立在一匹枣红色骏马前,剑眉星目,身姿挺拔。一见孟令窈,他眼中立刻迸发出光彩,“孟小姐,好巧,还未上山就碰上了。”
孟令窈视线扫过骏马,沾上的泥点子早就凝固在鬃毛上,马儿一蹭就簌簌落下灰来。
显然,他绝非刚至。
唇畔的笑意又多了一点,她颔首道:“赵将军,好巧。”
“既有缘在此相遇,不若一道上山可好?”少年将军眼神柔软湿润,仿佛也被春雨淋过一场。
那实在是一双叫人很难升起拒绝心思的眼睛,更别说,孟令窈本也没打算拒绝。
“好。”
赵诩肉眼可见的欢喜,连他身侧那匹马儿似乎也受到感染,兴奋地踢了踢马蹄。主人轻轻拍了拍马背,它便自己叼着缰绳,溜溜达达走到一处水草丰美的好地方。
安顿好马,赵诩扬声道:“孟小姐,我们走吧。”
两人沿着山径缓步而行。青石板路水迹未干,孟令窈牵着裙摆,一步一步走得很仔细。
赵诩低眸看了好几眼,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又松开,掌心已有了些许潮意。他不着痕迹地呼了一口气,问道:“孟小姐,山路湿滑,您…可要扶着我?”
孟令窈闻声,偏头朝他看去,眸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讶异,直至他面颊红成一片,才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将手虚搭在他腕上,轻声道:“有劳赵将军。”
“孟小姐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