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说着就要向孟令窈走去,周希文抢先一步挽住孟令窈的胳膊,扬声道:“兄长有所不知,令窈素来不喜浓香……”
  正在这时,画舫突然剧烈摇晃了一下。茶盏撞击发出清脆声响,几位小姐惊呼出声。端茶的丫鬟脚下不稳,手中茶盏飞出,茶水正好泼在周希文的衣袖上。
  “小姐,奴婢该死!”丫鬟慌忙跪下请罪。
  “无妨。”周希文看着湿透的衣袖,平静道:“我去更衣便是。令窈,你陪我一道可好?”
  孟令窈颔首应下。
  画舫有几间内室供宾客休憩,布置得极是精雅,紫檀妆台上摆着各色胭脂水粉,一面等身铜镜擦得锃亮。
  周希文宽衣解带时,孟令窈嗅到了一阵甜润的香草气息,略似香草兰,又更为温润些。
  “这香味……她一思索,“莫不是安息香?”
  周希文系衣带的手微微一顿,睨她一眼,“你鼻子倒灵得很。”
  孟令窈随手拨弄案几上的错金香炉,“听闻去年西域商队总共只得了三匣,价值千金。我也是偶然间在谢家的宴上闻到过。”
  周希文理好衣衫,转身从妆奁中取出一盒安息香,递给孟令窈,“不瞒你说,父亲答应让我接手香料生意,条件是三个月内利润翻番。如今总算是有了眉目。”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孟令窈把玩着香粉盒子,问道:“怎么看你反倒愁眉不展?”
  周希文在铜镜前停下,凝视着镜中面容,妆容精致,唇红似火,唯有垂下的眼角泄露出一丝倦意,“外人只看我们周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却不知……”
  她突然住口,苦笑道:“自家的事情自家知道。就如这艘船,看着排场盛大,实则一朝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呸、呸,”孟令窈打断她,嗔怪道:“好姐姐,咱们可正在这船上。好端端的上元佳节,该说些喜庆的才是。”
  周希文说的兴许是真话,可也是最无用的那类真话。这偌大的京城,哪一家高门大户不是小心谨慎,唯恐稍有差池就连累整个家族。至于平民百姓,就更是战战兢兢,几场连绵大雨,就可打破岌岌可危的平衡,叫一家人挨饿度日。
  她心里想着,面上却带出几分关切,轻叹了一声,“希文着实辛苦。”忽地话锋一转,“怪不得周公子要时常去慈安寺上香。恐怕也是求佛祖抱怨,如此能更心安些。”
  话音未落,周希文手中的银梳“啪”地掉在妆台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回头看向孟令窈,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孟令窈察觉到了异常,轻抿了下唇,也不多言,见她发丝有些凌乱,只温声道:“这有一绺头发散了。”说着抬手替她整理鬓角。
  就在这时,船身又是一阵剧烈颠簸。周希文身子不稳,下意识伸手拽住了孟令窈的袖子。
  “叮——”
  一声脆响,一块铜牌从孟令窈袖中滑落,正好掉在两人脚边。
  令牌上一个银钩铁画的“序”字在烛光下格外刺目。
  第25章 画舫遇险 “我与裴序并非如你所想这般……
  周希文盯着那块令牌, 瞳孔微缩,半晌才轻声开口,“我说呢...原来令窈已然……”
  孟令窈脸色变了变, 烛火摇曳, 她脸庞映出薄薄一层透明的红, 不知是羞是窘, 正要弯腰去捡令牌, 却见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先她一步拾起令牌。
  周希文将令牌反扣,置于孟令窈掌心, 意味深长道:“放心,我什么都没瞧见。”
  她看着眼前少女接过令牌, 重新塞进袖中, 右侧脸颊微微鼓起,很是气恼的摸样,全然不像一贯的云淡风轻, 眼中浮现淡淡笑意。
  “令窈, 其实我早就想找个机会与你谈谈。”
  孟令窈抬眸,“谈什么?”
  她在妆台前坐下, 对着铜镜重新梳理鬓发, “我知晓兄长并非良配,但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告知于你。”
  这个分寸实在不好把握。她毕竟是外人,女子婚嫁之事又素来敏感, 既不能显得她多嘴平白坏人姻缘, 又着实不忍见她受骗。
  她顿了顿,从镜中看向孟令窈,“方才在前头,我就察觉到你在疏远家兄。如今见了这令牌, 确信你心上人另有其人,我倒是彻底放心了。”
  “我与裴序并非如你所想这般。”孟令窈拧眉反驳。
  “哦?”周希文挑眉,“原来这当真是裴大人之物,我还当是你自己刻下,时刻不忘提醒自己‘言行有序’。”
  “……”
  该死,这么好的借口,她怎么没想到。
  电光石火间,孟令窈心念一动,扬起下巴,道:“是裴序倾慕于我,硬要塞给我的。”
  周希文:“那你怎的还随身带着?”
  她不慌不忙道:“正待今日船行到永丰河中央,我好抛下去,不叫旁人知晓其中内情。若与裴序扯上关系,那些姑娘小姐们,还不活撕了我?”
  总归也不会有人去找裴序核实,还不是任她编排。
  说这话时,她神态又恢复了从容,葱白的柔荑托着腮,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香粉盒子,眉眼一派淡然。
  周希文心中莫名信了三分,轻笑一声,“也罢,无论如何,你对我兄长无意便好。”
  见这茬终于揭过去了,孟令窈暗暗舒了口气,玩笑道:“怎么当着外人的面,尽说自家人的不是?”
  “若只是寻常的不是,倒还罢了。”周希文攥紧银梳,“我兄长他……与旁人有染。”
  这话说得极轻,却如惊雷般在孟令窈耳边炸响。她故意睁大眼睛,“竟有此事?"
  “慈安寺……”周希文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那地方可并非什么佛门清净之地。我兄长隔三差五往那里跑,说是礼佛,实则……”
  她话未说完,孟令窈却心中了然。她望着周希文神色,试探道:“竟是如此?那日我去慈安寺上香,还觉得寺里的和尚个个生得眉清目秀,气质不俗。尤其一个叫智清的师傅,年纪轻轻气度不凡。”
  听到“智清”二字,周希文脸色骤变,眼中的厌恶之色更加明显,“你竟也见过他?”
  孟令窈点头,“偶然遇见罢了。”
  “离他远些。”周希文站起身来,神色难得的凝重,“莫要被拖累了清名。”
  她说得已然足够直白,孟令窈沉默颔首,“多谢姐姐提点。”
  “不过……”周希文忽然转身,目光再次落在孟令窈的袖口,“你既与裴大人相熟,可否为我引荐?我有要事相告。”
  孟令窈强压下反驳“相熟”的冲动,镇定自若道:“自然可以。只是不知姐姐有何要事?大理寺可算不上好地方。”
  “到时你便知道了。”周希文没有多说,只深深看了她一眼,“我们离席太久,该回去了。”
  两人整理好衣衫,携手走出内室。回到暖阁时,周逸之已不在席间,只剩下一众年轻公子小姐们正谈诗论画,兴致盎然。
  “咱们来对个对子如何?”有人提议道:“就以今日佳节为题。”
  众人正说得热闹,船身再次颠簸了一下。几个小姐惊呼出声,公子们忙去扶持。
  “无妨无妨。”有人笑着解释,“河上暗流多,船行不及地上平稳,这是常事。”
  “就是,我们这等大船,稳得很呢。”另一人附和。
  孟令窈忽然想起裴序曾对她说过的话——“水路是最危险的,一旦出事,想要脱身比登天还难。”
  她心中隐约不安。
  画舫上气氛正酣,一位年轻公子不胜酒力,推辞了美酒,倚在窗边,想借江风醒醒神。他深深吸了口气,嗅到风里带来莫名的硝烟气息。
  那公子转头张望,却见远处码头,火光冲天。
  “不好了,着火了!”
  周希文闻声看去。
  目光一厉,是周家的货船!
  恰在此时,船身又是一阵剧烈摇晃,这次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几个正高谈阔论的公子站立不稳,直接摔倒在地。茶盏果盘哗啦啦碎了一地,有小姐吓得花容失色,捂着嘴不敢出声。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惊惶问道。
  外头突然传来仆役们慌乱的喊声,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恐——
  “不好了!船漏水了!”
  -
  裴序立在河堤之上,望着那艘华丽的画舫在夜色中缓缓前行。船上灯火辉煌,偶有丝竹之声隐约传来,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他薄唇微抿,神情不见丝毫放松。
  岳蒙蹲在他身侧,心中感慨万千,想他们大人分明是京城名列前茅的贵公子,不去哪个清闲的官衙悠闲度日,反倒来了大理寺。
  这下好了吧,人家过节在船上夜游永丰河,他就只能在边上看着。
  正漫无边际地思量,简肃踏着月色快步而来。
  “大人,监视的差役回报,周家的货船确实起火了。火势极大,防隅军来不及救,几乎全烧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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