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温娘子摇头,“不是,我们哪有钱买房,是孙大娘她……”
有趴在墙头看热闹的邻居热心补充,“这房子原本是孙大娘的,她命苦啊,中年丧夫晚年丧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空屋子,幸亏遇到了温娘子一家……”
那年穆大山受伤断了腿,温娘子早产生下先天不足的丫丫,还没坐完月子就被老娘和弟弟赶出家门,扬言断绝关系。
温娘子捧着手里为数不多的积蓄出来租房,可是那些房主一听说她的情况就连连摇头,嫌晦气不说,更觉得这样一家子无力支付租金,到时候又要惹来许多麻烦。
那天下着雪,温娘子问了一路都接连受挫,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这家门口。
是孙大娘开门让她进来,又给她煮了一碗浓浓的红糖姜水。
老人家一眼看出她产后不久,一边责怪她不爱惜身体,又说她家里人没担当,怎么能让一个妇人大雪天出来找房子。
待她听完温娘子含泪叙述的遭遇,老人家拍板让她带着穆大山和女儿搬进来,并且只象征性地收了一点租金。
同样都姓孙,穆大山的亲娘孙氏在儿子断腿伤重,最需要母亲抚慰的时刻毫不留情抛弃了他。
而素不相识的孙大娘却在雪天敞开了一扇门,接纳了这一家三口,从此变成一家四口,相互扶持着走过一个又一个冬天。
温娘子感激孙大娘的收留,将她当做自家长辈一般孝顺照顾,做饭洗衣,打扫房间,亲力亲为。
孙大娘也在这一家三口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温娘子抽泣道:“上个月孙大娘突然生了场急病,请了好几个大夫过来,都说没办法了,让我们准备后事……她在过身前一天,强撑着带我去了衙门,要把这座房子过户给我……”
沈令月恍然大悟。
她看向孙氏:“你知道这座房子现在归温娘子和穆大山了,所以才迫不及待赶来争家产!”
“什么争不争的,我儿子的一切就都是我的。”孙氏理直气壮,“我生他养他二十几年,他欠我的下辈子都还不清!”
这可是京城内城的一套房啊,只要赶走了温氏和那个小拖油瓶,她就能带着小儿子一家搬进城里享福了。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
吕推官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盖着衙门官印的地契文书,淡淡道:“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这座小院如今的户主是温明月,而非穆大山。”
“什么?!”
孙氏三人齐齐瞪大眼睛。
小孙氏还想伸手去抢那张地契,被吕推官抬手躲过,眼神一冷:“衙门都有备案,你就是抢去撕了也没用。”
她吓得肩膀一缩,连连辩解:“我没有啊,我就是想仔细看清楚……”
沈令月用眼神询问温娘子是怎么回事。
“孙大娘见过大山的家人,她说,她们一看都不是好相与的,若是知道我们有了房,一定会来闹腾。”
温娘子眼睛红红,“她还说这几年都是我在照顾她,她心里早就把我当亲生女儿一般,她愿意把这套房送给我,是给我和丫丫的依靠。”
沈令月松了口气,心里为这位未曾谋面的孙大娘竖起大拇指。
老人家真是独具慧眼,全被她给猜中了。
“听到了吗?这房子是温娘子的,不是你儿子的。”沈令月瞪起眼睛,“就算想吃绝户分家产,也轮不到你们!”
这一刻,沈令月眼前仿佛出现了曾经那个小小的自己。
曾经的她太弱小,只有借助外部力量才能保住爸妈留给她的东西。
现在她终于能站在温娘子身前,仿佛替从前的自己弥补了一场伤痛。
沈令月警觉的目光在孙氏几人身上扫过,语气带上几分威严。
“听说你们平时几个月都不来这边一趟,今天怎么消息如此灵通?就好像……你们早就知道穆大山会出事一样?”
人群中有位街坊突然出声:“昨天我好像在街口看见大山他弟弟了,他气咻咻地从这院里出来,就像刚跟人大吵了一架似的。”
穆二森脸色瞬变,大声否认:“不是我,你看错了!我没来过!”
那街坊生气叉腰:“我怎么会看错?你走的又快又不看路,差点撞翻我的箩筐,连句道歉都没有,我看得真真儿的!”
温娘子脸色越发苍白,身体微微摇晃:“难怪我昨天做工回来,大山脸色看起来特别不好,晚饭也没吃几口,我问他怎么了他又不肯说……你为什么会来我家?你到底跟大山说了什么?!”
说到最后,她近乎质问地冲穆二森大喊。
街坊们七嘴八舌地指责起来,一时间穆二森仿佛被置于风暴旋涡,那些话语和眼神有如实质,罡风一般片片刮过他的肌骨,他额头冷汗涔涔,身子抖如筛糠,双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沈令月目光无意扫过他宽大袖口遮掩的左手,那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她忽地出声:“大人,看他左手!”
吕推官动作迅捷,一把攥住穆二森左手手腕,高高举起。
衣袖落下,露出的左手赫然缺了一节小指头。
吕推官眯眼冷笑:“原来是个烂赌鬼。”
他扣着穆二森手腕反手一拧,将他压住,厉声道:“说,是不是你债台高筑,便打起这套房的主意,逼死穆大山!”
肩膀后背一阵剧痛,穆二森心防崩塌,哭爹喊娘叫起救命。
“我不是故意的啊!我也是走投无路了,只想求大哥拉我一把,他从小最疼我了……”
穆二森眼睛通红,带出几分怨恨,“他一个断了腿的瘫子,花再多钱治病也站不起来了,难道就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吗?他连个儿子都没有,可我有两个儿子呢!大不了我过继给他一个……”
吕推官懒得听他狡辩,叫来捕快绑人堵嘴,有什么话带回衙门慢慢审。
孙氏和小孙氏也有同谋嫌疑,一并带走。
吕推官走到沈令月面前,紧绷的脸孔松弛了几分,勉强挤出个笑脸,“弟妹,今日多谢你帮忙。”
有她安抚死者妻子情绪,又一通乱拳诈出了那黑心一家子的心里话。
沈令月连忙摆手,“是我要谢你才对,改天我让夫君请你来家里吃饭,吕大人千万别推辞啊。”
吕推官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没问题,正好我和怀舟也有些日子没聚聚了。”
他给沈令月使了个眼色,二人走到稍远一点的地方,避开温娘子说话。
吕推官低声道:“目前一切证据都表明死者是自缢身亡,就算穆二森承认他昨天来过家里,以言语刺激死者,但你要知道,这种情况按律法是很难定罪的……”
他能做的顶多是让穆二森在牢里多关几天,吃些苦头,并警告孙氏婆媳不许再来找温娘子的麻烦。
但他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总不能时时派人盯着吧?
沈令月点头:“我明白。”
“那我先回衙门了,还要写案卷呢。”
吕推官和她告辞,叫捕快把穆大山的尸身抬回衙门,由仵作再做一遍细致检验,记录归档后,才能让温娘子再去领回尸身下葬。
温娘子呆呆地看着那具蒙着白布的尸体被抬出院子,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哭声,捂着脸跌坐在地上。
沈令月要拿帕子给她擦眼泪,解开荷包却发现里面是空的,今天出门忘带了。
身后递来一方丝帕,熟悉的声音响起:“我这条是新的。”
“燕燕!”沈令月转过头,语气惊喜,“你怎么找过来的?”
燕宜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刚跟掌柜聊完药方你就没影了,出门一打听,哪里人多哪里肯定就有你。”
她压低声音,“什么时候又改行当名侦探了?”
“纯属巧合,这不是碰上了嘛。”
沈令月把帕子塞到温娘子手里,扶着她站起来,“别难过了,或许……对他来说这也是一种解脱的选择,他肯定希望你和丫丫能好好活下去。”
温娘子捏着帕子,神情怔怔:“真的吗?”
沈令月坚定点头,“死者已矣,活下来的人更要坚强。”
“夫人,你又救了我一次……”温娘子抓着她的胳膊就要跪下,被沈令月和燕宜一起扶起来。
沈令月故意换了个话题,“一直叫你温娘子,今天才知道你的名字。好巧哦,我们名字里都有一个月字,我叫沈令月。”
温娘子轻声道:“我出生时背上有个铜钱大的红色胎记,爹娘说,那就叫明月吧。”
“温明月,多好听啊。”沈令月鼓励地拍拍她的肩膀,“写在户主那一栏就更好看了。你现在可是一家之主,要带着丫丫好好地生活。”
对,她还有丫丫。
温明月眼中重新亮起光芒,像是给自己鼓劲一般握紧拳头,“我会的,还有大山和孙大娘,她们在天上都会保佑我们母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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