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山月 第118节

  秋蘅笑问:“陈三哥怎么这么看我?”
  陈三不好意思挠挠头:“就是突然发现姑娘也会有压力,和之前不一样。”
  曾经的鹊,他还会因为不服气拌嘴,等到鹊真的除掉了袁贼,还表露了身份,在他心中就成了仙人般的人物。
  现在又觉得秋六姑娘其实和他们是一样的,也会怕会疼会有压力。
  “当然啦,我又不是草木石头。”秋蘅莞尔,与陈三告别,“陈三哥也不要太辛苦。”
  “没事,脚力越练越好。不是我吹,现在这城里就没有我不熟的路。”陈三说起这个时很骄傲。
  他是要和姑娘一起干大事的,对京城熟悉的用处可就大了。
  “那挺好,以后做事更方便。”秋蘅不负陈三期待给出认可,独自前往青莲湖。
  初冬的青莲湖,湖风沁凉,因闹鬼的传说深入人心,只零星一些游人。
  秋蘅找到藏在隐蔽处的小船,摘了片树叶放在唇间,躺在小船上悠悠吹响。
  叶笛空灵,若隐若无,乍听缥缈无踪,再听又似乎只是风声。
  本就不多的游人听了又听,嘀咕了又嘀咕,全吓跑了。
  阳光只有微微暖意,洒落在人身上,是刚刚好的舒适。
  秋蘅半睡半醒,忽而坐起。
  小船因她的动作轻轻摇晃,荡起层层涟漪。水草间的鸟儿展翅飞走,一片羽毛飘飘而下。
  秋蘅艰难翻身没入水中,双手攀着船沿,汗如雨下。
  是从未有过的痛。
  是因为救下太子的改变太大吗?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一晃,就被剧痛粉碎了。
  那样的疼痛,仿佛如潮的流浆涌向四肢百骸,一波接一波,越来越痛,痛得人失去理智。
  秋蘅放开了抓着船沿的手,任由自己坠向湖底。
  意识模糊之际,整个人被揽着向上而去。
  破水而出,冬阳明媚,秋蘅勉强睁开眼,模糊中看到的是薛寒惊骇欲绝的脸。
  果然还是薛寒。
  薛寒……为何这么害怕?
  秋蘅不知,此刻的薛寒比她所想的还要怕。
  他伸出手,触到少女从鼻中、从嘴角淌出的血。
  那血是热的,她的脸颊却是冷的。
  那个活生生的姑娘,他悄悄放在心上的姑娘,好像随时要离去了。
  “阿蘅,我能做什么?”薛寒紧紧揽着秋蘅问,“快告诉我,我能做什么?”
  有那么一瞬,薛寒想,倘若不能做什么,倘若留不住她,那就一起留在这里好了。
  也许是疼过头了,秋蘅反而有些清醒了,顶着满脸血痕冲薛寒笑笑:“别担心,我感觉还好……”
  薛寒怒而咬牙,揽着她的手却不敢加大力气:“秋蘅,这个时候能不能别再骗我!”
  “怎么了……怎么骗你了?”因疼痛带走了全身力气,秋蘅缓缓问。
  薛寒伸手触摸她脸颊,把沾了血迹的指尖举到她眼前。
  秋蘅微微睁大双眸,这才意识到流血了。
  “难怪有些奇怪……”
  “怎么让你好起来?”薛寒咬牙再问。
  “不用做什么。”秋蘅把头靠在薛寒肩头,不用自己再耗力气支撑,“这样就行了。”
  “湖水凉。”说这话的少年语气带着恼火。
  思绪渐渐恢复,秋蘅反应过来薛寒为何生气了,却还没完全恢复灵光,因而喊的还是他的名字:“薛寒,不是故意骗你。”
  少女的呼唤就在耳边,轻如湖风,却令薛寒心头悸动。
  她还在说:“山谷的温泉很好很好,可我的怪疾随时会发作……薛寒,不是骗你,是不想让你觉得心意被辜负……”
  薛寒张张嘴,却觉有巨石堵在胸腔,令他闷痛难言。
  好一会儿,他问:“今日我若不来青莲湖,你怎么办?”
  心意被辜负算什么,她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她没有想过沉入湖中的结果么?
  “是我大意了,没想到这次这么严重,以后不会了。”秋蘅微微闭着眼,在薛寒看不到的地方,一滴泪悄然滑落。
  她沉入湖底啊,也不会死。
  湖水对她与别人不一样,就如在将来的那个大夏,岁月独独忘了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无论在哪一边,她都是一个异类。
  这样的她,怎么做到完全不骗薛寒呢?
  “薛寒,我有点累,带我去船舱里吧。”
  薛寒把秋蘅抱上小船。
  湿透的衣衫不断往下淌水,风一吹,凉意透骨。
  “备用的衣衫在里面?”
  “在的,我等会儿换。”
  猜到秋蘅此时没力气换衣,薛寒挣扎一瞬,下了决心问:“我帮你换,行吗?”
  秋蘅眼里有了诧异。
  “我会负责。”薛寒鼓起勇气道。
  秋蘅看着神色严肃的少年,缓缓摇头:“不要你负责,等会儿我可以自己换。”
  她不需要别人为她负责,尤其不需要薛寒来负责。
  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其他,薛寒紧绷的心弦悄悄断了,胡乱道:“好,那你先好好休息。”
  他拧了拧衣摆、裤脚的水,心乱之余下意识伸出手想替秋蘅拧干裙摆,视线却忽地停在她卷起的裤腿处。
  少女脚踝白皙纤细,几道青色指痕分外显眼。
  第139章 阿蘅是细作?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那一幕在薛寒脑海中浮现:二人交手,小贼抬腿踢向他,他用力抓住小贼脚踝,最后一起倒向屋顶……
  那样亲密的接触,他立刻察觉到小贼是女子。
  少年盯着秋蘅的右脚踝眼神深沉。
  阿蘅的脚踝处……为何有淤痕?
  “薛寒——”秋蘅眼皮沉重,闭着眼喊了一声。
  喊声虽轻,薛寒却一惊,飞快收回落在秋蘅脚踝处的视线。
  “我在。”
  他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有异,明明秋蘅才是被怀疑的人,自己却莫名心虚起来。
  “带了帕子吗?麻烦帮我擦擦脸。脸上都是血,不大舒服……”
  “哦,好。”薛寒忙伸手入怀,取出一方手帕。
  帕子已经随着衣衫湿透了,就着湖水把帕子揉搓几下,薛寒靠近秋蘅,轻轻擦拭她脸上血渍。
  洁白的手帕染上腥红,少女的脸恢复白皙。
  拿着帕子的少年静静看着她。
  因为闭着眼,她的眉舒展修长,浓密纤细的睫毛忽而颤动,那种脆弱感格外强烈。
  这样的阿蘅,他实在难以与那小贼联系到一起。
  阿蘅,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难道是……异国细作?
  倘若是,他又该怎么办?
  薛寒自嘲一笑。
  他从没想到,当初为了确认阿蘅是十年前送他红豆糕的小姑娘,以怀疑被寻回来的秋六姑娘是细作为由登了永清伯府的门,这个借口竟可能成真了。
  “薛寒。”闭目的少女忽然睁开眼,眼神比秋水还温柔,“你在发呆吗?”
  薛寒晃了一下神,心思起伏,语气却温和依旧:“嗯,我在发呆。”
  “在想什么?”
  “在想——”薛寒看着面色苍白却唇角含笑的少女,“在想你这次发作好像比以前严重许多,是旧疾有了变化吗?”
  这旧疾,会不会是一种毒?
  以毒来控制细作或死士,本就是常见手段。
  “也许吧,我也不清楚。”秋蘅实话实说。
  她不知道老天会容忍她这个异类到何时。也许等真正改变大夏走向灭亡的命运,老天就把她这个异类收走了。
  秋蘅目不转睛看着薛寒,眼神柔软。
  趁现在,她要多看一看薛寒。
  本以为很熟悉的人,眼里却有了她看不分明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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