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徐行也是个能演的,那眼泪是说来就来,像安了什么开关似的,泪水刷刷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跪坐在秦容时脚边,痛哭流涕道:“秦同窗,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想练一练一边骑马一边射箭,我太紧张了,没看到你也在马场上!对不住,真是对不住!你伤到哪儿了?!要不要紧啊!”
“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否则、否则我百死难辞其咎啊!这……这可如何是好啊!若是伤得太重,岂非要退学回家修养?那定然要耽误学业,我这罪过岂不是更大了!”
秦容时眉毛紧攒,抬头看向身前的徐行,目光冷如冰锥,冻得徐行浑身一哆嗦。
骑射师傅被吵得头疼,他紧拧着眉毛蹲在秦容时脚边,捏着他的脚踝又揉又按,又低声问了秦容时几句话。
“这儿痛不痛?这里能?”
“能不能转动?”
“好好好,试着抬一抬,不要勉强。”
……
他是武馆出身,从小学习拳脚功夫,看过的跌打损伤不比医馆里的大夫少。
师傅松了一口气,拍着秦容时的肩膀说道:“幸好只是伤到筋骨,不严重,小心养上半个月就好了。你还年轻,能恢复如初的。”
徐行神色一顿,眼底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可惜,但他垂着脑袋,没有人看到他眼里的变化,他又很快变回痛疚悔悟的表情。
“幸好!幸好!幸好没什么大问题!不然我真的……秦同窗,你还能走吗?不然我背你回寝舍休息吧!”
说着他就伸出手想去扶秦容时,伸的正是被谢宝珠抽了一鞭子的右手,谢宝珠这一鞭子可毫不留情,甚至还带了些私怨,一鞭子下去抽得手背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谢宝珠上前一把将人薅开,毫不留情面地说道:“滚犊子!少在这儿假惺惺了!”
他气怨大,脸上表情凶恶,倒显得徐行这个哭得满脸眼泪鼻涕的人有些委屈可怜了,甚至还有和徐行交好的学子小声鸣起了不平。
“徐同窗都说了,他不是故意的,谢同窗你就不要得理不饶人了!再说了……他不是故意的,你那一鞭子可是故意的。”
谢宝珠一眼瞪过去,喝道:“你也滚!”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了,骑射师傅连忙说道:“好了好了,都别吵了。谢学子既然不放心旁人,不然麻烦你亲自送秦学子回寝舍歇息?这伤也得请大夫瞧瞧,哪位学子愿意辛苦跑一趟的?”
李安元立刻举了手,他动作虽快,声音却怯懦:“我、我去吧!”
骑射师傅见有人愿意去,满意地点了头,又把夫子特有的木牌递给他,让他快去快回。
非下学、休沐时间,学子是不能随便离开书院的,只有拿着夫子的木牌才能出去。
李安元点点头,揣着木牌跑了出去。
骑射师傅也和谢宝珠一起把人送回了寝舍,徐行站在原地思索片刻,最后诚惶诚恐地跟到了后面。
一路还在念叨:
“秦同窗,你可千万要相信我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这次是我对不住你!都是我的错!”
谢宝珠本就厌烦他,偏还一路逼逼叨叨个没完,他气得扭头就骂:“姓徐的,你有完没完,再叨叨老子要揍你了!”
徐行缩了缩脖子,怯怯看了谢宝珠一眼。
谢宝珠脸上还带着伤,额头已经泛起青肿,左脸破开的口子渐渐渗出鲜血,此刻又黑沉着脸,看起来还真有些唬人。
尤其谢宝珠天生的粗大骨架,个头也高壮,明明才十七岁,但已经长得和骑射师傅差不多高了,仿佛一拳下去能捶得徐行鼻涕和鼻血一起流出来。
徐行闭了嘴,不敢再说话,害怕谢宝珠气急了真会动手。
回了寝舍,念叨的人换成了骑射师傅:
“徐学子啊,以后一定要小心啊!这多危险啊!”
“这次幸好是没出大事,不然……不然……”
骑射师傅不好把话说得太直白,不好听也不吉利。
但他习武这些年,也知道谁谁骑马摔断腿,谁谁的马受惊了,直接把主人颠下来,还一蹄子踩了上去,直接踩碎内脏,人也没能救回来。
所以在他看来,秦容时只是扭伤脚已经算是运气好了!
运气不好的,直接就……
他唉声叹气的时候,有书院的夫子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就连三松院的林院长都来了。
夫子来了两位,是钱夫子和何夫子,分别教三松院甲班的墨义和策问。
钱夫子是书院年纪最大的夫子,就连几位院长都要敬他几分,他古板又严厉,但对学生都很好,不论课业好坏,不论家境优贫,他都一视同仁。
何夫子要更善谈一些,出了学堂和学子们关系也不错,甚至能说笑几句,常言的就是“亦师亦友”。
但这位何夫子可不像表面那么可亲。
他爱财,背地里收过学子的礼物。而谢宝珠明明家境优渥,却从不给他送礼,何夫子甚为不喜,觉得他不识大体,不懂规矩。
因此何夫子对这位学生的印象很不好。
但规矩是什么?规矩是鹿鸣书院不允许夫子私下收礼。他都是背地里悄悄收,也是运气好,至今没有被发现,也没有学子告发。
再有值得一提的是,徐行是他的得意门生。
何夫子教策问,徐行是甲班策问学得最好的,所以哪怕徐行没有给他送礼,他也最喜欢这个学生,觉得面上有光。
说起策问,这不是光靠看书就能练出来的,考的是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知识。秦容时在此稍有薄弱,从前教过他的柳老秀才见识也一般,教不了他太多策问上的知识。
也正因此,他上回考试只考了第四名,就是策问拖了后腿。
林院长进了寝舍,心切问道:“伤怎么样?严不严重?”
秦容时坐在床上,想要站起身行礼但很快被林院长按了回去。
他端坐着,微微颔首不卑不亢地回答:“多谢院长和诸位夫子关心,学生伤得不重,张师傅也喊了同窗下山请大夫了。”
骑射师傅正姓张,林院长皱起眉朝他看了去,又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弄成这样?!”
说到底这是他的失职,骑射师傅羞愧难言,窘红着脸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来说去还是他没有照顾好学生,若说是因为徐行射箭惊了秦容时的马,又有推卸责任的嫌疑。
闹得他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谢宝珠可没这些顾虑,立刻开始告状。
“都是徐行!他往秦容时的马下射箭,马儿才受惊奔窜的!”
几位先生都看了过去,徐行一惊,又开始哭。
“夫子,学生不是故意的!我当时没看到秦同窗,否则我怎会射箭呢!我真的是不小心才……秦同窗,你说句话啊,你我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近两个月,从来不曾有过龃龉,我怎会故意害你呢!”
谢宝珠气得跳起来,指着徐行说道:“没有龃龉?今天上午是谁拉着张死人脸?真当其他人都是瞎子吗!不过是钱夫子夸了秦容时两句,你就不高兴了,然后就故意害他!”
没想到还能点到自己的名字,钱夫子正皱着橘皮老脸捋胡子,盯着秦容时的腿满眼忧心,忽然就听到谢宝珠说了一声“钱夫子”。
老先生惊得瞪大眼,伸手指了指自己。
徐行哭得可怜,他刚刚在外面就哭了一场,现在又哭,眼睛又红又肿,像一对镶嵌在脸上的桃核。
“谢同窗!你怎能如此冤枉我呢!”
“今日上午我确实神思不佳,那是因为有了秦同窗做对比,我越发觉得自己学得不够扎实!心中愧疚,只觉对不住先生,对不住父母!你、你如此说,这不是锥心之言吗!”
“再说了,就算我心有不满,可何至于此呢!此招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发现,若东窗事发,如此劣迹只怕会被革除功名,终身不能再科举了!这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谢同窗,你污蔑我!毁伤我名誉!若是传出去,有人信以为真,我还如何考学,如何科举啊!”
他振振有词,就连院长和两位夫子听了都觉得有理。
确实啊,徐行可是很有希望考取秀才的,这兵行险着完全没有必要啊!
谢宝珠气坏了,看几位先生的表情也知道他们信了徐行的鬼话,更加气不过。
“呸!按你的意思,秦容时只是伤了一只脚,而你失去的是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