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这话一出,那些看热闹的人也看不下去,纷纷说道:
  “王家的!你可积点德吧!”
  “可不是!真把人逼死,你也不怕他夜里去找你!”
  “真是丧良心!人家孤儿寡母的,咋就非得往死处逼!”
  邻居林杏娘更是战斗力惊人,她叉腰就吼道:“呸!真不要脸!嘴皮子一碰就欠你家十四两?我还说我是你娘呢!你咋不喊啊?!”
  “笑死!都是一个村儿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当谁家不知道谁家似的?!你们一家人啥德行啊?那是废的废,懒的懒,啥家底儿啊?能攒十四两借出去?给我也借一个看看!”
  还挺热闹的。
  柳谷雨站在一边腹诽,眼睛又滴溜溜一转,下一刻就滚出两行泪来。
  只看他飞快抹了一把眼泪,哭嚷着大喊一声,“不活了,真是没活路了!”
  说话间就蹬腿要往棺材板上撞,可嚎得声音也大,生怕没人注意到他这头正撞棺材呢。
  围着看热闹的人终于动了,离得近的赶忙上前拉扯,崔兰芳也吓得不再咳嗽,扯着女儿就扑了上去。
  但有一个身影扑得更快。
  柳谷雨自然不可能真撞,要给他撞回现代算他赚了,可要是真直接撞死了,他找谁说理去。
  这可赌不起。
  柳谷雨预估了距离,算准了自己还没撞到棺材就会被人拉住,可拉他的人还来不及使力,他先一头撞到了一堵温热的肉墙上。
  胸膛单薄,还被撞得朝后一仰。
  几乎同时,柳谷雨听到一声轻轻的闷哼。
  他连忙抬头看,见秦容时不知何时挡在了棺材前,正凝着神色沉沉看向自己。
  柳谷雨:“……”
  柳谷雨还来不及说话,下一刻又被扑过来的崔兰芳抱住。
  妇人抱着他跌坐在地上,扯了嗓子就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话。
  “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你们王家到底想做什么!真想把我们都逼死吗?”
  “你今天要是真敢劈了我儿子的棺材,我晚上就吊死在你家门前!白天夜里我睁眼都看着你们!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柳谷雨是假哭,可崔兰芳却是真哭,哭得嘶声裂肺,一边哭还一边咳嗽,像是喘不上来气儿,胸腔似个即将散架的破烂旧风箱,发出漏气的哀鸣。
  说得声泪俱下,惹得周围一众村人也叹气。
  这时候,一个背着手的人影急匆匆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力壮的汉子。
  来的人正是上河村的村正。
  上河村,就是柳谷雨此刻所在的村子。
  这边闹得大,所以一早就有人去告知了村正,村正陈桥生可不就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又闹什么呢!”
  陈桥生手里拿着一把很长的烟杆,坠着个旱烟袋,他进了秦家的院子,冷着脸睨了两眼,又把烟杆往竹篱笆上敲了敲。
  不等柳谷雨几人说话,林杏娘先看不顺眼了,忙说道:“村正!您来得正好!您可得评评理!”
  言罢,林杏娘就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陈桥生垮着一张脸,瞪向王家的,呵斥问道:“真有这事儿?秦家大郎的后事还没办呢,你们就来闹?”
  崔兰芳此时也拉着柳谷雨站了起来,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泪,然后喊道:“村正,您可要替我们做主!我家真没欠王家这么多钱啊!十四两银子,我当初左邻右户借遍了,总共也没借到这么多啊!”
  陈桥生是村里的村正,这人秉性不坏,却爱摆些官架子,总爱人捧着他。
  柳谷雨看过原文,知道这位村正的性子。
  他也说道:“村正,您是读过书明事理的人!我爹在世时就总说,您是咱村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做村正从没有不公的!您可千万要帮我们!您也瞧见了,我夫君刚死,婆婆的身体也不好,王家的要真隔三差五来闹一次,我们这日子真不能过了。”
  说着他就开始挤眼泪,那眼泪说来就来,一时间哭得比崔兰芳这个真哭的还伤心。
  陈桥生是村正,自然是认字的,可说他读过书就抬举了,只认得一箩筐的字罢了,年轻的时候想考童生,考了好几年都没考上!
  但柳谷雨的亲爹是村里唯一的秀才,他夸赞的话可比旁人夸赞的话更得陈桥生的心。他听了后才终于笑出来,眯着眼睛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就恶狠狠瞪向王家几人。
  他一个汉子,不和王家的一个妇人动手,就拿着烟杆往王家几个儿子的脑门上狠狠敲了几记。
  “你们好意思吗?!秦家就剩些妇弱孩童,你们几个大男人也有脸上门欺负人!”
  “不是说欠了钱……十……十……”
  他忘了数,身边立刻有人接了一句,“十四两!”
  陈桥生:“对!十四两!不是欠了你家十四两吗!把欠条掏出来看看!”
  刚刚柳谷雨就说了这话,现在村正也说,把王家的逼得支支吾吾不敢答言。
  可王家的敢对崔兰芳耍横,却不敢对陈桥生来硬的,拖了一会儿见拖不过去,就说是自己记错了,嚷着就要扯几个儿子离开。
  柳谷雨这时哪能放他们走,立刻又夸了陈桥生几句,说他公平正直,又说他热肠好心,把人夸得直笑。
  然后柳谷雨就说:“我家门槛就这么低?你想来闹就闹?想走就走?人能走,把咱家欠条换回来!钱都还清了,你还扣着欠条做什么?!”
  王家的不乐意撒手,瞥一眼村正,又磕巴说道:“谁、谁说还清了?还差些呢。”
  柳谷雨张口就“呸”了回去,又说:“你刚刚都说了,欠的钱还清了,差的是利息!刚才可是好多人都听见了,各位婶子阿叔都在呢!可是能给我们作证的!”
  听到柳谷雨的话,林杏娘率先开口喊道:“没错!咱都听见了!”
  “是呢!是呢!”
  “我们都听到了!”
  柳谷雨又继续:“至于婶子说的利息……你说还差个三五两的利息,正巧村正也在。村正见识广,就问问村正,这借出去四两银子,用不用还五两的利息!这是哪家的道理!这大雍的法莫不是你定的!”
  这哥儿可真敢说,陈桥生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转眼就听到这句“大雍的法”,把他吓得够呛,忙喊道:“诶哟,你这哥儿!可不敢乱说啊!”
  但陈桥生也算明白来龙去脉了,当即就做主要王家的把欠条拿出来。
  王家的本不愿意,想耍无赖混过去,但村正在村里极有威信,她不敢得罪,见村正冷着眼瞪她,只好怯怯地缩了回去,喊小儿子回家将欠条拿来。
  欠条到手了,柳谷雨将其递给崔兰芳,又当着村正和一众村人的面说道:“娘,把它撕了。”
  崔兰芳听到柳谷雨的话,深吸了一口气,忍着泪将手里的薄纸撕成碎渣。
  王家的见没讨着好,气势汹汹地来,最后又领着儿子们灰溜溜地走,再不敢冒头说话了。
  没了热闹可看,一群人也慢慢散去,各回各家了。
  村正吧嗒抽着烟,他眯着眼睛笑,末了又意味不明地看了柳谷雨一眼,叹道:“柳哥儿瞧着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啊。”
  他用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柳谷雨,只脸上还是挂着笑。
  柳谷雨装作不知,只笑道:“我男人都没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我再不撑起来,那日子可咋过!村正是好心人,今儿全靠您,这往后啊还免不了要麻烦您的!”
  陈桥生没再说话,只又嘿嘿笑了两声,然后拿着烟杆指了指被王家人闹得乱糟糟的院子,说道:“行了,你们自个儿收拾收拾吧。”
  说完,村正也离开了,院里只剩下一家四人。
  柳谷雨呼出一口气,,拍着胸脯环顾一圈,然后就发现秦容时正皱眉看着自己,他一边看还一边伸手揉着被撞疼的胸膛。
  柳谷雨:“……”
  秦般般蹭了过来,亮晶晶一双眼睛看他,一字一句慢吞吞说道:“哥夫好厉害,还有那什么什么律,懂得可真多!”
  秦般般说的是《大雍律》。
  普通小老百姓都怕见官见法,一听柳谷雨说这话就怕了,又听他说要报官,胆子更缩了几分。
  但……
  柳谷雨咳了两声,小声说道:“我编的。”
  秦般般疑惑歪头:“?”
  崔兰芳的哭声被憋了回去:“……”
  只有秦容时突然笑了出来。
  他笑了两声,然后抬头看向柳谷雨,说道:“根本就没有叫《大雍律》的律令。”
  不过他还有几句话没说出来。柳谷雨说的《大雍律》是胡诌的,但也确实有类似的律令,甚至刑罚更重。
  柳谷雨一双眼黑亮有神,目似柳叶,柔美纤长,飞挑着勾向鬓角。
  他冲着秦容时竖起大拇指,夸道:“厉害!你读书还学这个呢?”
  秦容时没再说话,拿起扫帚开始收拾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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