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25节

  ……
  你一问我一答,周维方初步判断,这位小张机灵还是有一点的,就是年纪太小没经过什么事。
  要是昨天他来找工作,周维方是不会点头的。但他今天刚跟洪哥说好过两个月一起去福建,到时候得走一阵,店里光靠俩徒弟肯定是捉襟见肘的,想想说:“你来试工吧,一天五毛先给你按天结,管两顿饭,试一个礼拜再说。”
  谁开始上班不是从学徒开始的,各厂给的基本都是十八块钱一个月,这个工资又管饭已经是很厚道。
  张宏民这时候倒有眼力见:“我晚上也没事,先跟您熟悉熟悉?”
  不错,周维方在心里给他加分,说:“那我就先给你讲讲这几辆自行车。”
  张宏民摸摸口袋想找纸笔想记一记,发现什么也没有,尴尬地摸来摸去。
  周维方:“不用记,你主要记得样子就行,别卖错了就行。”
  样子?张宏民瞪大眼睛,恨不得把每辆车的款式都刻在脑子里。
  反正这会也没事,周维方讲得更慢一点,看时间差不多说:“先回去吧,明天八点来就行,记得带饭盒。”
  张宏民其实还是想展示一点积极性的,不过又怕太积极吓到别人,说:“好,谢谢哥!我一定不迟到!”
  他岂止是不迟到。
  六点多的时候有人敲门要修车,周维方自己在那丁玲哐当半天弄好之后,才发现门外杵着个人。
  他吓一跳:“不是说八点,怎么来得这么早。”
  张宏民挠挠头:“我寻思在家也没事。”
  其实是他妈一直催,让他早点到扫扫地之类的,给老板一个好印象。
  周维方当然不知道这一出,问;“早饭吃没有?”
  张宏民:“吃了吃了。”
  周维方:“那你坐一会,我还没吃呢。”
  他洗漱之后到隔壁去买包子,回来就看张宏民在扫地擦桌子。
  这活,本来也是徒弟们天天干的。但货架上头就没必要了,也没人能看得到。
  周维方道:“咱店里面子光就成,收拾得没那么精细。”
  张宏民:“没事哥,我特别会干家务。”
  十六七岁的少年,让周维方看着想起自己刚下乡的时候,心想怪不得人老了是会变得慈祥,咬一口包子问:“你要不再吃点?”
  张家孩子多,又都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
  张宏民早饭虽然只吃得半饱,但还记得店里只管两顿饭,说:“不用不用,我吃过的。”
  周维方:“吃过也能再吃,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没饱过。我这人直,让你吃就不是跟你客气。”
  话是这么说,张宏民也只好意思吃一个垫垫肚子。
  倒是周维方一口气吃八个,吃完说:“我先跟你说说每天固定要做的事。”
  说到一半,两个徒弟来上班,看到新人面面相觑。
  周维方帮他们互通个名字,说:“小张刚来,你们多照顾着点。”
  徒弟们说好,熟练地戴上手套开始干活。
  周维方提醒一句:“那辆凤凰先修,人家急着要。”
  大徒弟领了这活,左右看一看说:“是就修车轱辘吗?”
  有的车坏的不止一两处,但不是每个毛病都影响使用,他要是不用清楚全修了,客人不肯买单时间也搭进去了,一天下来得多白干不少活。
  周维方:“还有刹车片。”
  得,两处。
  大徒弟蹲下来捣鼓着,过会发现弄不好,把师傅叫走了。
  整店都是敲来砸去的声音,就只有张宏民自己一个人尴尬地站着,毕竟买车的人不是一直有。
  他只好期盼地看着门外,希望赶紧来个人,别老板觉得他没用,试工没几天就把他辞了。
  也许是老天爷听见心上,接下来陆陆续续进来几个客人,不过一单都没成。
  周维方倒是挺习以为常的,忙完这一阵跟徒弟交代说:“买饭的时候你们问问小张吃什么,晚上你俩看谁值班,我十点再来。”
  又转过头跟小张说:“车他俩都能卖,你今天主要是跟着学着点就行。”
  说完这些,他上阁楼换身干净衣服回家。
  今天是周五,他大姐周玉瑶后天结婚。虽然京市很多嫁娶的老规矩现在都不流行,但婚礼前两天街坊邻居来搭把手,主家请客吃饭是一定有的。
  周维方到院门口就看到挂着红灯笼,往里走一路上都跟亲戚朋友打招呼,最后转进他姐房间里,说:“要我干点啥吗?”
  他一个没结婚的小舅子,在这种时候可以当小孩子看,充其量也就是跑跑腿。
  周玉瑶姐妹俩在剪红喜字,说:“这儿用不上,你去外面问问妈。”
  儿子来问,于水兰也打发他走,说:“别在这儿捣乱。”
  她忙着安排还要给哪几家送喜饼。
  周维方跟只小皮球似的被踢来踹去,绕了一圈又转回房间:“就给我派点活吧,要不我都白回来了。”
  周玉瑶:“那你把这拿去都贴上。”
  这喜字可不好贴,她一会喊歪了,一会又说还要再高点。
  周维方举得手都酸了,眉头跳跳又按捺住。
  周玉瑶才肯放过他,说:“算了,就这样吧。”
  听听,她好像还挺勉强。
  周维方:“您是新娘您最大,尽情使唤吧。”
  也许是即将走人生最重要的一步路,周玉瑶生出许多的感慨,看弟弟也有一种别样的情绪,说:“小时候真是不敢想你能这么听话。”
  说实话,周维方小时候就没怎么听过两个姐姐的话。
  他道:“不带这么揭人短的。”
  周玉瑶:“你的光辉事迹,还用专门揭吗?整个胡同谁不知道。”
  就是整个胡同都太知道了,周维方现在在罗雁面前才步履维艰。
  他从口袋里掏出红包,双手奉上:“不提了啊,不提了。”
  周玉瑶倒是不意外他会给自己红包,但是一捏觉得不对劲,当着面就打开看,说:“我看你有钱烧的。”
  周维方:“我这是没钱穷的,不然能给你翻个翻。”
  周玉瑶给他一个白眼,把红包塞回去:“你还是留着将来娶媳妇吧。”
  周维方:“我要差这点娶不上媳妇,打一辈子光棍算了。”
  这叫什么话,周玉瑶心想那等他结婚的时候再还回去也行,开玩笑说:“周玉瑛,看见没,想发财还是得结婚。”
  周玉瑛笑笑没说话。
  她虽然比大姐小一岁,但两个人是当双胞胎养大的,从小形影不离,这两天想到她要结婚,心里总有点不得劲。
  连周维方都看出来了,故意说:“二姐你再迟两年,到时候我发达了,给你包个更大的。”
  周玉瑛还挺认真的:“那不行,都是姐姐,得走一样的礼。”
  倒把周维方噎住,表情不上不下的。
  周玉瑶笑,看到有刚来的亲戚过去打声招呼。
  都是长辈,周玉瑛也不好再坐着,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朝外走。
  周维方跟在她后面,一边小声问:“这是几姑婆来着?”
  周玉瑛:“我觉得是姨婆,你看跟姥姥长得多像。”
  是吗?周维方没看出来,反正根据父母的指示叫人就行。
  不过这种场合,这些认不出来的亲戚们照例要催催还没结婚的晚辈。
  周玉瑛大,第一个没逃过,被左右夹击得双眼放空。
  周维方过去给二姐解围,主动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也算是一种牺牲自己成全她人。
  周玉瑛感激地躲进房间里,等没人的时候跟弟弟说:“有帮得上的尽管叫我。”
  周维方本来想说没有,转念一想:“还真有件事。”
  周玉瑛大有一种上刀山下火海都没问题的豪情万丈,问:“什么?”
  周维方:“你们摊子最近什么样式的衣服卖得好?”
  周玉瑛:“啊?你要买吗?”
  周维方:“不是,我就是想知道多数女孩都喜欢什么样的。”
  周玉瑛的心眼子又动起来,敏锐道:“你是想从多数里推测出某一个人会喜欢的范围吧?”
  行,刚刚被亲戚们围攻的时候怎么不见她这么伶俐。
  周维方怀疑她的聪明才智全展示给自己了,说:“就当我是。”
  那就是了呗,周玉瑛:“最近穿喇叭裤蝙蝠袖的人多。”
  就上个月刚流行起来的,满大街的小青年都这么穿。
  周维方都猜得到罗雁会评价这样的穿搭为奇装异服,心想问流不流行好像没什么意义,悻悻道:“算了。”
  周玉瑛上下打量弟弟:“你倒是可以穿得好看点,太素了。”
  周维方沉默片刻:“我刚刚还专门挑了喜庆一点的衣服。”
  原来这一身就是他最喜庆的衣服啊,周玉瑛敷衍道:“挺好的。”
  这么不真诚地语气,周维方捏捏拳头说:“二姐,我有时候觉得你是专门气我的。”
  周玉瑛露出特别真诚地笑容:“我已经尽量委婉了。”
  原来这还是她委婉之后的结果,周维方觉得自己呼吸都有点不顺畅了,咬着牙:“那还真是谢谢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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