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24节

  不过罗鸿对卸磨杀驴无所谓, 摆摆手:“成了,退下吧。”
  他还摆上谱了, 周维方翻个白眼, 到底是没忍住,踹他一脚, 骑着自行车走。
  罗鸿差点没站住, 在他背后破口大骂。
  罗雁踏进店门就看到哥哥在骂人,左右看:“谁得罪你了?”
  罗鸿哑口:“小孩子家家的,别什么事都打听。”
  好像他有多大似的,罗雁嘁一声,洗洗手打开饭盒, 眼睛蹭一下发亮,捧着脸笑:“都是我爱吃的呢。”
  应该叫周维方也留下来看看这一幕的, 肯定迷得他五迷三道。
  罗鸿随手把锤子塞进口袋里,一边说:“别傻乐了,吃吧。”
  说谁傻,罗雁嫌弃道:“工装也不是这么可劲造的,非得放口袋吗?”
  罗鸿:“顺手, 方便。”
  罗雁都懒得说他了,撇撇嘴坐下来吃饭,一边说:“我想好了,给玉瑶姐买条丝巾,我们班今天有个同学戴,说是华侨商店的进口货,超级漂亮。”
  华侨商店,罗鸿:“家里有侨汇券吗?”
  侨汇券这年头可是好东西,除了能在华侨商店买点进口货,常常还附带粮票、布票等商品券,但那也得是收得到外汇的人家才能去指定的窗口兑换。
  罗家没有海外关系,倒腾点侨汇券不容易,大多数都用在罗雁身上,保证她有一盒永远不会空掉的巧克力饼干。
  她道:“我同学有,我跟她换好了。”
  那行,不过罗鸿操心:“你有空去买吗?星期天人家就结婚了。”
  罗雁:“有,后天下午我三点多上课。”
  京市的华侨商店有几处,最近的一家骑车过去还不到半小时。
  罗鸿:“来得及,那你午饭在哪吃?”
  罗雁:“我自己吃。”
  妹妹不来,罗鸿就吃得凑合了。
  他周四给自己打了份几乎没有鸡蛋的番茄炒蛋,刚拌着饭吃两口,就看到发小晃晃悠悠又来了,没好气道:“今天没人,不用献殷勤。”
  周维方:“你小人之心,我是来拿钢条的。”
  金属虽然不像前几年管控那么严,但现在买一回还是得批一回条子,他店里的用完了,可不得来这拿——当然,他也不否认自己挑这个点来是有私心的。
  罗鸿示意他自己去角落里拿,匆匆又扒两口饭。
  这个时间,离饭点有一阵了。
  周维方以为罗雁是吃完去忙别的,扫一眼发小的碗:“你中午也给她吃这个?”
  什么语气啊,罗鸿:“我这吃的是猪食吗?”
  呃,他拌完之后是有点像,不过要是说出来未免显得太不尊重人,周维方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罗鸿:“你自己吃的又丰盛到哪去?”
  周维方倒不是对自己舍不得,但一天到晚的要干活,他忙起来连三顿饭都保证不了,这会倒有空坐下来:“看来今天生意不错。”
  罗鸿:“反正来来回回,有个块儿八毛的吧。”
  他上个月中旬才开张,十几天挣的就赶上原来在厂里一个月的工资了。
  一开始嘛,能有这个收入不错了。周维方:“你这比我那强点,交大要七月底才放暑假,还有很多学生是不回家的。”
  可说呢,罗鸿:“我还以为雁雁上大学能轻松些,没想到课还是这么多。”
  周维方调侃一句:“她的性子,到哪能轻松。“
  罗鸿挑挑眉,越过他的肩膀:“听见没,说你坏话呢。”
  问谁,周维方回过头看,发现罗雁正站在阳光里。
  室内黑,室外亮,衬得她的五官都明暗不清,但声音十分的清晰,说:“光听见你在挑拨。”
  挑拨这个词,显得大家的关系还不错。
  周维方暗自窃喜,问:“上哪了这脸晒的。”
  罗雁用手扇着风,先喝口水才说:“去买东西了。”
  罗鸿:“什么样,我瞅瞅。”
  好像他能看出好坏一样,罗雁伸手掏包,察觉到一股清凉的风,偏过头说:“不用给我扇,累得慌。”
  罗鸿:“没事,他是驴变的,一身劲。”
  这么一听,他俩像是在较劲?罗雁反正理不清,虽然觉得怪怪的,但还是先给他们看丝巾: “漂不漂亮。”
  漂亮,在哪?罗鸿:“不就一条黄丝巾吗,这么连个花都没有。”
  就知道他看不懂,罗雁:“你土老帽,别跟我说话。”
  又看向在场的另一人找点支持:“你觉得呢?”
  周维方本来晃着扇子的样子就挺狗腿的,说出的话更是谄媚:“非常漂亮,一看就很适合你。”
  拍错马屁啦,罗鸿:“是给你姐买的。”
  一看就是他出钱罗雁出力,周维方:“花这钱做什么,够见外的。”
  罗鸿:“又不是给你的,让你评价了?”
  怎么他今天说话夹枪带棒的,罗雁拍一下哥哥的肩做警告,把东西收好放起来说:“我去排练啦。”
  她一走,周维方也多留,顶着大太阳回店里。
  大徒弟正好在给客人介绍自行车,看师傅回来赶紧让出位置。
  周维方一通讲完,好不容易成交这单,喝口水喘喘气,在账本上记一笔,顺便把上个月的盈余算出来——不多不少六百三。
  居然是个整数,还挺巧的。
  不过这钱虽然看着多,但其实都是给罗鸿挣的。
  两个人说好了,从这个月开始各做各的账,两家车行都是独立的生意,省得以后更加的理不清。
  因此,周维方得给发小一笔钱才行。
  这样一来,以后店里挣的都归周维方一个人了。
  他盘算着到年底自己手头能有个六七千块,乍一听是不少,但想到连团结湖的两居室都要三万一套,他又觉得这也不算什么。
  还是得找点更挣钱的路子啊。
  周维方摸摸下巴,跟徒弟们交代两句,骑车到二条胡同。
  丰收胡同大名鼎鼎的二茬子就住这,他有一处独门独户的小院子,除了住人平常进货出货都在这,大白天里来来往往的。
  他自己拿着算盘把着账,看到周维方说:“哟,今儿怎么有空上我这来。”
  周维方规规矩矩打招呼:“洪哥。”
  二茬子大名叫朱天洪,不过这个姓怎么叫都不好听,因此大家都习惯性以他名字里的最后一个字称呼。
  但他早年干投机倒把的时候躲躲藏藏的,因此反而是含含糊糊叫他二茬子的多。
  他本人倒无所谓,不过人的境遇向来是水涨船高,他现在发财发得人尽皆知,自然谁都跟着客气起来。但他跟周维方的关系一直不错,说:“一看你就有事找我。”
  周维方:“是有事,我也不绕弯子,下回去福建能带我一个不? ”
  朱天洪现在做的是服装批发的生意,货源基本是广州和福建两个地方,一年到头总得去好几趟。他道:“有什么不行的,你要去我可如虎添翼。”
  这年头,坐长途火车就不是件轻松事,到了还得待十天半个月,人生地不熟的,他兜里还是揣着钱的人,巴不得有信得过靠得住的一起。
  整个丰收胡同,他还就看好周维方能干事,知根知底的,人聪明胆子大手脚灵活,压低声音说:“哥不骗你,现在想赚大钱还是得去南方瞅瞅。”
  这事,大家都知道。但去了跟就能赚钱这件事倒不一定划等号,最后还是看个人能力。
  周维方:“我就是去涨涨见识,开开眼,也没想好呢。”
  朱天洪:“这可不像你小子说的话啊,倒像罗卜。”
  罗鸿是能干,人品他也信得过,但做事顾虑多,总得考虑家里的人想法,要出趟门得思前想后。
  周维方:“我这补一个车胎挣五分钱,哪来那么大胆子。”
  五分也是钱啊,朱天洪:“我头回做生意,利润还不到一分钱,谁不是慢慢过来的。”
  又道:“不过我这刚回来,下次去就得是八九月了,到时候提前跟你说。”
  周维方:“行,那你忙,我先回了。”
  大家都熟,朱天洪也不用客套地送他到门口。
  周维方跨上自行车,结果刚坐下被烫得龇牙咧嘴的 ,心想刚刚忘了停一个避着太阳的地方,只得一路站着骑,不知道的以为他在这平地里都使不上劲。
  到店里,小徒弟跟他汇报:“刚刚有个人来找活干。”
  周维方想招个嘴皮利索能卖车的人不是一天两天了,愣是没找到合适的。他不抱什么期望道:“什么样的?”
  小徒弟:“瞅着挺机灵的。”
  就他这样的,看谁不机灵。
  周维方:“我也没见着,看看他改天还来不来吧。”
  小徒弟:“他说晚饭后再来。”
  听着像是随口一提的客套话,周维方也没当真,晚饭后见有人进来还以为是客人,说:“您好,修车还是买车啊?”
  对方:“我听说你们这招人。”
  是他啊,周维方一看就知道徒弟的眼光果然不行,但还是确认说:“你下午来过是吧?”
  对方:“对,但是老板不在。您是老板吗?”
  周维方:“是,你先坐,我烧个水。”
  又询问:“怎么称呼?“
  对方:“张宏民,弓长张,宏伟的宏,人民的民。”
  周维方:“小张家住附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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