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17节
罗雁迫不及待地收书:“走走走。”
周修和跟上她的脚步,看她突然停下来问:“怎么了?”
罗雁示意他看树荫下:“那是不是那天卖桃的老奶奶?”
周修和有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说:“老人家都长得差不多,我认不太准。”
罗雁却已经确定了,蹭蹭蹭往前走好几步。
周修和赶紧拉住她:“这都过好几天,咱连桃都没了,怎么找她对峙?”
话是如此,罗雁还是气不过。但她也知道自己不会吵架,看眼周修和叹口气。
周修和哄她:“不气不气,我们去买冰棍吃。”
这会吃冰山估摸着还有点用,罗雁不吭声,但想到这儿是人来人往的市图门口,挣脱他的手点点头:“走吧。”
虽然她板着脸,周修和还是松口气,结果刚走几步又出意外——有位妇女估摸着是发现缺斤少两,跟卖桃的老太太吵起来。
罗雁这下精神了,一鼓作气跑过去,就着这股莽撞说一句:“上次卖给我的分量也不对。”
年轻小姑娘,一看就是软柿子。老奶奶手都快戳她脑门上了:“上次是哪次,你没凭没据不要冤枉人。”
罗雁吓得往后退,但还是大着胆子跟她争:“就在交大门口,四个桃你收了两块三。”
什么桃这么贵,妇女同志:“就欺负你脸嫩,她桃子里头塞棉花了啊。”
就是就是,罗雁顿时找到同盟,跟她并肩站:“就是差称了。”
老太太一看不行,往地上一坐嚎起来。
刚追上来的周修和最见不得这种,跟罗雁说:“我看算了,她年纪这么大,也不容易。”
什么算了,妇女同志一听不乐意:“你们男同志就会在外面充大方。”
她嗓子都盖过地上嚎的老太太,路人一窝蜂围过来,周修和一生几乎没有这么尴尬的时候,可以说是低三下四道:“雁雁,我们走吧。”
罗雁定定看他两秒,拨开他拉着自己手:“我不走。”
周修和总不能丢下她,无奈道:“那你想怎么样?”
明明是人家缺斤少两,为什么他的语气好像错的是自己。罗雁莫名的有些委屈,咬着唇不搭理他。
妇女同志一看他们这样,心想还以为来了个帮手,眼见的指望不上,自己舌战群儒——除了地上的老太太,还有劝她“算了算了”的路人。
罗雁几次想帮腔都没插进话,一直到派出所的人来问到她才说:“我不是今天买的,有好几天了。”
派出所的人:“那这我们没法给你处理。”
罗雁也知道,摇摇头:“没事,您给那位姐姐处理就行,我就是要个公道。”
这话说得挺孩子气的,派出所的人笑:“学生吧?”
有这么明显吗?罗雁老老实实:“我有带学生证,要登记吗?”
“不用不用,下次多长点心眼就行。她这称差得可不少。”
罗雁就是执拗地想听最后这句,说:“谢谢叔叔。”
说完就走,走出几步回过头对着身后的周修和:“我想回家了。”
周修和见她总算搭理自己,说:“雁雁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
罗雁实事求是:“你错哪里了?”
周修和被问住,看她失望的表情说:“我承认,我是真的觉得没必要,而且咱们跟这些农村老太太真的没法说理。”
罗雁觉得他这个话不对:“农村老太太怎么了?哪里都有好人坏人的。”
她现在说什么都是对的,周修和:“是是是,我说错了。”
真奇怪,明明每句话都是顺着自己,但罗雁每个字都不爱听。她脑子现在有点乱,重复道:“今天先不说了,我想回家。”
周修和也感觉自己现在多说多错,无奈道:“好,你冷静冷静我们再说。”
我冷静?罗雁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好像第一次认识他这个人。
看得周修和心慌,叫她的名字:“雁雁。”
罗雁没想好说点什么,索性接着往前,去给自行车开锁。
周修和不知为何总有种要失去她的错觉,亦步亦趋地跟着。
罗雁当作没有这个人,骑上车说:“不要跟着我了。”
她颇有些疾言厉色,周修和没办法,只好站在原地,看她的背影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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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84章
罗雁说要回家, 不是随便编的借口。
她每次遇上什么难题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家里人,不过沿着马路骑出一段路后脑子清醒许多,心想:我是大人了, 有事也得自己先好好捋一捋。
既然不回家,她就近找了个公园,在门口买根冰棍, 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发呆,把整件事情翻来覆去地想,都找不出自己的错处。
她没错, 那有错的就是别人。罗雁想通这件事,下一个问题就变成:要不要原谅周修和?
少女的情窦初开, 总是叫人更难以下定决心。
罗雁平常也是很有主意的人, 这会脑子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他人也不错”, 一个说“我再也不跟他好了”, 打得有点难舍难分。
她脑瓜子都嗡嗡响,忽的对着湖叹口气,目光追随着游来游去的鸭子们,心想它们可真是自由畅快。
但她也不是孤身一人,猛地站起来决定去找哥哥。
周日老师学生们都放假, 罗鸿正清闲地在躺椅上看小说,看妹妹进来习惯性说:“又来。”
细想觉得不对, 把书反扣在桌面上慢慢坐直:“不是跟小周去图书馆了?”
哥哥一问,罗雁眼睛发酸。
她打小就爱哭,嚎起来没完没了,这会拉过椅子坐在他旁边,吸吸鼻子:“我跟你说……”
才说几句, 罗鸿的眉头就皱起来,像在菜市场买鸡鸭似的,拎着妹妹瘦瘦的胳膊晃荡两下:“没挨打吧?”
罗雁说没有,然后继续往下讲。
罗鸿这下眉头不怎么皱了,倒是捏着拳头在大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表情叫人看不出什么意思。
罗雁一口气说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哥哥:“我是没做错吧?”
这丫头,打小就爱哭,一点委屈不能受,因此十天里有八天眼泪鼻涕一起流。
罗鸿小时候偶尔挺烦她的,总觉得如果是个弟弟的话会好很多,毕竟他也不是生来就会做哥哥的人。
现在仔细想来,是因为父母很好地照顾了他,他又学着大人的样子带大妹妹。
因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觉得自己如果以后有孩子的话,很难倾注同样的耐心和精力。
这种情况下评判什么对错?他这儿又不是调解矛盾的派出所。所有让妹妹不高兴的因素直接剔除就行,有的是人上赶着。
他道:“当然没错,我是不支持你俩再来往。”
一般来说,哥哥拍板的事情罗雁很少再问问。然而感情就是很不由人控制的,她咬着嘴唇,提一个假设性的可能:“那如果我还是跟他来往呢?”
罗鸿没料到妹妹有此一问,但答案已经千百遍在他心里,叹了长长一口气:“你非要的话,我确实没办法。”
罗雁突发奇想:“可以打我、骂我、把我绑在家里,或者赶出家门。”
胡同里也有几对不为家里人接受的鸳鸯们,大抵都是这样的流程。
罗鸿真是哭笑不得:“你还给自己出上主意了?你看哪样像是我做得到的?”
哥哥做不到,父母更做不到,因为他们都不想叫妹妹/女儿受到一点伤害。罗雁感觉自己决定好了,咬着唇:“我明天就跟他说清楚。”
哪里要明天。
周修和下午从市图回宿舍就坐立不安,正好几个舍友都在,他索性让人帮着参谋一下。
舍友甲:“你就是不帮着吵,也得给人挡着点才行啊。”
周修和也觉得这个是症结所在,说:“我反省了,下回肯定护着她,但这回我怕就哄不好。”
大家给他出主意,七嘴八舌的,最后连负荆请罪都跑出来。周修和没好气:“我看你们也是靠不住,我自己想办法。”
他在宿舍楼下溜达了两圈,憋出个主意,那就是写一封道歉信。写完他到罗鸿店里,想着请他帮忙转交。
罗鸿示意他看身后:“不用了,你自己给她吧。”
罗雁刚打饭回来,手里拎着饭盒。周修和要献殷勤,被她躲过。
罗雁把饭盒放桌上:“哥,我出去一下。”
还去哪啊,也没什么说话的好地方,再说天都快黑了。
罗鸿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接近妹妹的男人,说:“我给你们腾地方。”
他关上半拉木门,自己搬了凳子坐在门口吃饭,连有人问就说在熏蚊子的借口都找好,既保证能随时出现,又不会侵犯人家的隐私。
室内的光线变暗,罗雁拉开灯,两只手捏着裤腿边。
周修和好像已经预感到她要说什么,抢先道:“雁雁,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今天不该让你一个人面对这样的局面。”
罗雁微微摇头:“其实你没错,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擅长的事情。”
她自己应对得很艰难,怎么能要求每个人都如鱼得水。
她越是冷静,周修和的心就越是往下沉:“我以后会努力擅长的。”
那太难了,每个人的性格都像是一道锁,注定会有打不开的门。
罗雁还是摇头:“没关系的,你不用太为难,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也不好受,眼睛莫名地不敢看人。
周修和的情绪却被点燃:“罗雁,我就做了一件错事,你不能就这么给我判死刑吧。我不觉得为难,再为难的事我也为你做过。”
罗雁不太理解他的意思:“什么叫,再为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