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15节

  她倒是挺会享受的,从柜子里翻出吃的,坐下来给自己倒杯茶, 把随身带着的书摊开看。
  罗鸿补完胎,腾出功夫说她:“你不是课表很满吗?怎么又来了。”
  罗雁理直气壮:“图书馆人太多了,没有这儿舒服。”
  可不舒服嘛, 罗鸿踢她一下:“别给我都吃完了。”
  罗雁挑衅似的往嘴里放整块的绿豆糕,腮帮子鼓鼓的,看上去噎得不行。
  罗鸿嘲笑她:“偷鸡不成。”
  罗雁没空跟他拌嘴, 嘴巴一直嚼嚼嚼,实在咽不下去喝两口茶顺顺, 捶着胸口。
  罗鸿笑得更厉害, 被妹妹踢一脚才作罢。
  罗雁怒目圆睁,一边说:“对了, 晚上我还跟你一起走。”
  罗鸿:“为什么?”
  罗雁:“放学我要排练, 不知道到几点,他送的话怕回宿舍锁门了。”
  就她那两嗓子还做领唱,罗鸿:“别练了,真不够丢人的。”
  罗雁也很有自知之明,但是下巴微抬:“我又不靠唱得好。”
  是是是, 知道她生得漂亮。
  但罗鸿看妹妹向来没有男人看女人的眼光,总觉得她仍旧是那个哭得眼泪鼻涕一把的小姑娘。
  他道:“也就那样吧。”
  嘁, 罗雁才不理他,看眼手表:“我去买饭。”
  罗鸿今天有想吃的菜:“要个烧豆腐。”
  罗雁应声好,提着饭盒走到马路对面的小餐馆。
  买完她出来一看,居然发现了卖桃子的三轮车,惊喜道:“奶奶, 你这怎么卖?”
  这时节的桃子是第一茬,卖得跟肉差不多价。
  老人家:“一斤六毛。”
  好贵啊,罗雁在吃桃上是专家,挑桃子就不怎么擅长了。
  她略带迟疑地看两眼,老人家已经往草编的兜子里装好几个:“我这肯定甜,不甜你回来找我。”
  罗雁也不好意思不要,心想看上去是还不错,说:“行,那您称称。”
  一称,居然要两块三。
  罗雁觉得不对,一看老人家淳朴的脸又质疑不出来,慢吞吞地掏钱。
  还没掏出来,正好从邮局出来,路过此地的周修和斜插一杠,递出一张十块钱:“我给。”
  罗雁听出是周修和的声音,
  偏过头看他。就这片刻的功夫,摊主已经找好钱。
  周修和接过钱和桃笑笑:“走吧。”
  他走在前,罗雁走在后,两个人一起到店里。
  罗鸿在躺椅上假寐,听见脚步声掀开眼皮看一眼,坐直了打招呼:“小周来啦。”
  周修和:“罗哥。”
  他也不是来找自己的,多寒暄几句人家估摸着还嫌烦。
  罗鸿也只问问人家吃没吃,要不要一起吃点,尽够礼数就自顾自地拿起筷子。
  罗雁洗个桃给他:“你尝尝,我昨天吃的可甜了。”
  周修和刚吃饱饭,咬一口以为是自己吃撑了尝不出味道,又咬一口,说:“挺甜的。”
  真的呀,罗雁一下不急着吃饭了,给自己也洗一个。
  周修和只当自己运气不好,结果看她咬完眉头紧皱,说:“也不甜吗?”
  也?罗雁:“你不是说甜吗?”
  她在一兜里专门挑了个又大又圆的,献宝一样捧到眼前,周修和怎么忍心说不好吃。
  他稍微露出一点纠结,罗雁已经知道答案,眨着大眼睛看他:“我们去找她。”
  啊?周修和有点不擅长做这个事,毕竟老太太看上去年纪挺大的。
  他道:“没事,这几个我吃,回头另外给你买。”
  不是谁吃桃的问题,罗雁有点不高兴了,还想到件事,问:“哥,你觉得这有四斤吗?”
  四斤?罗鸿放下筷子:“哪买的?我找ta去。”
  罗雁想指给他看,结果发现三轮车已经不见了,双手叉腰:“欺人太甚。”
  她这样一看就好说话的女学生,一年上个三五次当都算少的。
  罗鸿给妹妹出头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说:“下回再看到回来叫我。”
  周修和看他们兄妹说话,心想没必要吧。
  他是独生子,父母又是双职工,一年到头在火车上跑,每个月领了工资大把全寄给儿子,他不缺钱花,也觉得去掰扯的话未免不体面,欲言又止。
  罗雁没空看他,跟哥哥说得义愤填膺。
  倒是罗鸿看见了,手指在桌面上划拉着,打断道:“你再不吃饭要迟到了。”
  这提醒了周修和:“我们班要排练,我先走啦。”
  又拎上剩下的几个桃:“别不高兴了,我吃掉就行。”
  罗雁觉得不行,但不想让他迟到,只挥挥手说再见,嚼之无味地吃着那个不甜的桃。
  等人走,罗鸿才问妹妹:“想什么呢?”
  罗雁:“我不是不高兴。”
  她这一刻诚然为这件事皱眉头,然而于情绪上并没有太大影响,反而是周修和的处理方式让她觉得不舒服,但想到是人家花的钱又说不出来。
  妹妹的想法,罗鸿猜得到七八分。他倒不是为谁说话,只是就事论事:“小周是读书人,我看也不像是能跟人吵架的样子。”
  罗雁久违地想起王同光,心想为什么人家展现出一点过分斯文,自己就不想跟人有来往。而换到周修和身上,她又觉得情有可原,不由自主接受哥哥的说法,想要替他开脱。
  她把这个问题抛给哥哥,罗鸿说不出那些酸话,直白道:“你愿意呗。”
  罗雁自己翻译一下,觉得更像是说“谁叫你中意他”,有点不好意思,把桃核丢进垃圾桶,端起自己的碗,吃完去学校了。
  晚上八点下课,班长组织全班在教室里排练,大家没有站队形,只是一个劲地唱着。
  唱到保卫科的人来催促:“同学,我们要锁门了。”
  班长刚觉得练出点感觉,可惜道:“明天大家都早点来。”
  又叮嘱:“走读的同学回家路上都小心点,尤其是女生,记得结伴走。”
  夏天的京市夜晚热闹许多,这个点街上还不算太冷清。
  换做罗雁自己放学,也是敢回家的。
  她拎上包朝外走,在车棚里遇见周修和。
  也不知道他在这儿等多久,正用指甲掐着手臂上的蚊子包打发时间。
  罗雁想问他怎么在这儿,碍于旁边有人,装模作样地研究着车锁。
  周修和觉得她可爱,瞅到一丝空隙,赶紧从书包里拎出一兜桃,说:“给你,绝对甜。”
  他晚上有课,校门口的水果店关门早,也不知道上哪买的,额头都跑出一层汗。
  罗雁拿纸巾帮他擦擦,不轻不重在他额角按一下说:
  “傻。”
  周修和一个劲地傻笑:“我送你回去?”
  罗雁说好,路过店里的时候跟哥哥说一声,这才往家里走。
  周修和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到某个路口骑快些赶上,想起件事问:“昨天店里那个男生是?”
  罗雁:“周维方啊,你见过的。”
  那次是冬天,衣服厚得层层叠叠,周修和也没一直盯着人家看,这会说:“原来他长这样。”
  语气好像有点怪,罗雁:“怎么啦?”
  周修和:“没事,就是问问。”
  不管他昨天从周维方身上感受到的那丝若有似无的敌意是不是错觉,只要罗雁提起这个人的时候神色如常就行。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罗雁接受这个说法,快到胡同口跟他说再见。
  周修和怕回去宿舍锁门了,马不停蹄往学校赶,背影都卯着一股劲。
  罗雁看他两次他都没回头,心想这得是多着急啊,骑着车往家里走。
  女儿进来的时候拎着桃,刘银凤忍不住笑:“得,你这两天也别吃饭了,让你吃得够够的。”
  罗雁一眼就看到餐桌上也有桃,问:“妈,你多少钱买的?”
  刘银凤是当家的内行人,说:“五毛三。”
  岂有此理,罗雁跟妈妈告状:“我今天……”
  女儿的性子,眼底是揉不进去灰的,偏偏跟人对峙的时候又总是强横不起来,总顾忌着要讲文明礼貌。
  刘银凤也知道,哄她两句。
  罗雁也就是抱怨抱怨,迫不及待又洗个桃坐在院子里吃——吃的是周修和给她的那兜。
  她咬一口,汁水从手腕处往下滑,旺财来福或许是闻见味,凑过来摇尾巴。
  罗雁把手举得高高的:“这可不能分你们。”
  小狗听不懂,只一个劲地撒娇,露出柔软的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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