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4节
罗鸿没指望她能附和几句,头疼道:“谁让师傅最看重他。”
溜须拍马,天天的嘴上出力,偏偏最得师傅的信任。
罗鸿看着烦得不行,平常心里就憋着火,今天几句没忍住掐起来了。
这事,周维方也知道:“非得在厂里打?改天哥几个把他套了一顿。”
什么馊主意,罗雁不自觉地斜眼看他,下一秒又收回来。
周维方其实看见了,越发来劲:“就这种人,收拾起来可不手拿把掐。”
话真是在罗鸿的心坎上,两个人一肚子坏水往外冒。
罗雁当然知道只是过过嘴瘾而已,越听越不安,总觉得下回得去派出所把他俩赎出来。
她道:“差不多得了。”
罗鸿屈指在妹妹额头弹一下:“教条主义。”
“打”的好啊,周维方也舒心了,怎么看脸上都写着幸灾乐祸。
罗雁本来余光就注意着他,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再笑再笑,待会让你摔个大跟头。
这个“诅咒”一直到院门口才应验,不知道是哪户人家在影壁前放了杂物。
黑灯瞎火的,周维方扶着罗鸿没仔细看,绊个正着。
这要只是跌一跤倒罢了,偏偏一带,偌大的发小往他身上砸。
得亏的罗雁没搀扶,要不然也得折进去。
她赶紧先把哥哥拽起来,使了劲愣是没拉动。
最后是周维方不仅自立自强,还伸出援助之手,不过咬着牙:“老子……”
约莫是要放狠话,看到人家亲老子出来赶紧憋回去。
刘银凤夫妻俩打着手电,一束光把站着的三个人照个正着。
罗新民一只手摆弄来摆弄去,怕自己招架不了,说:“三方,还得再辛苦你一下。”
周维方轻轻吸口气:“没事叔,我来。”
他把罗鸿往床上一丢,手下意识地按在尾巴骨上:“那我先回去啦。”
刘银凤给儿子脱鞋,一边说:“太晚了,我不留你,改天上家里玩。”
生怕不够周到,加一句:“闺女,你送送。”
哥哥的房间小,罗雁没进去,就站在客厅喝水,听到点自己的名字应声好。
周维方当然要客气:“不用不用,都是自己人。”
他大步往外走,看罗雁还是小跑跟上来,说:“你进去吧。”
罗雁有点不好意思看他,问:“你刚刚有摔到哪吗?”
她实在心虚,总觉得摔这一下自己脱不了关系。
周维方不知道有这茬,摆摆手:“没事。”
罗雁觑着他的表情想分辨是真是假,但看不出来,眼珠子滴溜溜转一圈。
欲言又止的,周维方抬高的脚又收回,问:“还有事?”
罗雁小幅度地摇着头:“没有没有,您慢走。”
周维方听着不太对劲,又挑不出毛病在哪,边走边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没放在心上,只琢磨着再回店里也折腾,想着在家住一晚。
也该他运气不好,一进院就听到又在吵架,扭头想走觉得太不爷们,长叹口气推开门。
这一下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于水兰看到儿子,问:“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吃饭没有?”
周维方:“吃了。”
就一句话的功夫,他把眼前的景象尽收眼底——除开不住家里的大哥周维亮一家,所有人都在。他爸周振华在抽烟不吭声,他二哥周维平低着头研究鞋,他大姐周玉瑶一只手捏成拳头摆在桌面,她二姐周玉瑛站着眼眶发红。
这场面,真是太熟悉了。
周维方只问:“姐,怎么了?”
周玉瑛惯常不说话,所有对外交流都由大姐全权代表,大概也是如此,周维方只要一叫姐指的也是老大。
周玉瑶心想这事跟弟弟也能商量几句,说:“我俩要去摆地摊。”
周维方:“西直门吗?”
市里现在合法摆摊的地方就那么几个,离家最近的就是西直门。
周玉瑶:“不是,就在三贝勒府门口,知青办刚贴的告示。”
三贝勒具体是哪位,周维方也不清楚,但知道地方,说:“你们打算卖什么?”
周玉瑶:“衣服,广州来的货。”
周维方:“跟二茬子进?”
二茬子也算这一片胡同的名人,早几年就因为投机倒把被判过。
但这小子“屡教不改”,稍微解禁扑腾的更厉害,据说家里的现金都得拿麻布袋子装。
周玉瑶显然不意外他会猜到,嗯一声。
现在周维方知道矛盾出在哪了:“差多少钱?”
周玉瑶还没开口,一直听着的于水兰没憋住:“我不同意!只要老娘还活着,门都没有。”
那二茬子是什么人,再来一次就是三进宫了,跟这种人有牵扯,哪天出事把全家卖了都不够赔的。
这话,早几个月周维方也听过。
他甚至还有点想笑,说:“您能拿多少?”
于水兰都快被这不孝子气死了:“我哪有钱!”
周维方笃定:“你有。”
于水兰举起的手都直哆嗦,你你我我半天说不出话。
周玉瑶看得心里一阵痛快,可到底是亲妈,浑身又涌上无力感。
周玉瑛握着姐姐的手当作支持,姐妹俩无声交换个眼神。
谁都不说话,周维方点名:“二哥,你也有。”
自打这工作落头上,周维平处处理亏。
他知道今天肯定是躲不过去,说:“我就是学徒,一个月才十几块。”
周维方:“有多少算多少。”
又喊一句:“爸,您倒是说句话啊。”
真是奇怪,小儿子刚回家那阵有这么咄咄逼人吗?
周振华装不了哑巴,踩一脚烟头:“两百,当你们姐俩嫁妆了。”
丈夫都点头,于水兰也不能唱反调。
她一手按在胸口,眼见的气得不轻。
周维方居然还没事人似的:“就这么定了,都睡吧。”
周玉瑶想着趁热打铁,追问一句:“什么时候给?”
真是上辈子欠他们的,于水兰脑瓜子都跟着突突跳,兀自不愤:“折腾,都折腾去吧,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折腾出什么。”
这些话周玉瑶已经听得太多,钱拿到手充耳不闻。
姐妹俩回房间放哪都觉得不安全,攥着不知如何是好。
周维方敲敲门才进来,问:“够用吗?”
周玉瑶算给他听:“够,还有建红。我们仨凑一凑,第一批货也不多进。”
建红?这胡同里叫建红的人太多,周维方一时想不起来,愣了愣:“罗卜他们院那个?”
周玉瑶点点头。
周维方:“我怎么不记得你们好到可以合伙做生意。”
周玉瑶:“我们现在是同病相怜。”
大家都没工作,又因为父母的偏心有共同话题,原来不是朋友现在也成朋友了。
跟钱有关的事都得小心,周维方:“光靠这个也不够,还得看人品。”
周玉瑶:“放心,我们俩对她一个,还能被讹去?”
她不是心里没成算的人。
周维方笑:“你们俩充其量算一个。”
周玉瑶没法反驳,看在他刚刚帮上大忙的份上,问:“店里生意还好吗?”
周维方:“还成,就是钱暂时不凑手,借不了你几个子。”
很多车的零配件他搞不到,只能从旧车上拆,能用的钱几乎都压在上头。
周玉瑶本来也没打算从他兜里掏,还说:“等姐挣钱了,你再管我们借。”
周维方:“行,有需要出力气的招呼我。”
一样的兄弟姐妹,人跟人真是没法比。
周玉瑶:“你忙你的去,我俩在东北什么活干不下。”
周维方也没太担心,毕竟大家都接受过贫下中农再教育:“那我去睡了。”
家里没有他的地方,好在是夏天,也不用另外再铺床加被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凑合一晚就行。
但露天的地方蚊子多,咬得他是满头包,没等天亮就走了,连早饭都没吃。
说来奇怪,明明是租来的地方,一到店里他反而觉得哪哪都舒服,趁着没人光顾再睡个回笼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