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方才拷问薛云时,对方的确把玩着炼魂珠,但薛云怎么会把珠子塞到他袖中?
  燕烬亭想到了另一种,目光变得极为冷峻。
  他又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这一次,是诛魔录。
  这是道不起眼的留影符,形如红色短剑,和炼魂珠一起,躺在他的掌心。
  不祥的阴云,在他心中飞快弥漫。
  谢泓衣沉了一下眼睛,道:“你倒是敢带着炼魂珠。”
  燕烬亭道:“不是我的。谢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到底在恨我什么?”
  谢泓衣坐起来,一把扼住了他的喉咙,那衣袖刷地滑落,红痣游出银钏。
  “我说得还不够明白么?”谢泓衣道,“你操得我想吐。你到底是听不懂,还是不敢懂?”
  谢泓衣的五指深深掐进他皮肉中,二话不说,又补了一拳。
  “清醒了吗?”谢泓衣道。
  燕烬亭咽喉剧痛,还要说话,脑中忽而泛起一阵剧烈的眩晕。
  那种幻觉又来了。
  白蛇盘旋而上,急切地磨蹭着他的腰背,冰冷的蛇鳞下却涌出一股股温暖而黏腻的汁液。
  为什么一条蛇,却有着人的体温?
  “我也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谢泓衣道,瞳孔缩成冰冷的一线,堪堪浸没他的影子,“你最好真的问心无愧。”
  燕烬亭沉默了,更用力地握住了留影符。
  对方眼神中那些异常凄厉残忍的东西,一声声地质问着他,将他一颗心也推到了燃烧的高台上,彼此都没有半点儿让步的余地。
  眼看着对方在无名恶火中辗转,证据确凿地恨他。
  很不舒服。
  不该这样,可他的心也在空前的寒意中战栗。
  燕烬亭定定地看向谢泓衣的眼睛,道:“既然如此,我陪你赌。”
  谢泓衣淡淡道:“别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果我赢了。”燕烬亭道,“别再这么看我。”
  “我不会为难真正的呆子。”
  燕烬亭很清楚地记得那晚的一切。
  那时候,火狱紫薇还只是一把枯木长剑。
  有白蛇,一次又一次穿梁绕柱,拱他的脊背,抽裂他的外袍,洒落满地黑纱似的影子,蛇尾横陈其中,赤裸晶莹,明明如玉。
  他催动真火,划地为界。
  还是白蛇。
  冰云般堆拥进他怀中,那么轻、那么软,抵着他颈侧,嘶嘶地吐信子,用细柔的凉风舔舐他的耳廓。
  瘴气弥漫,牡丹滴露。
  叮当……叮当……令人眩晕的铃铛声,瘴雾中催情的气息,没顶而来!
  昏暗中的打斗。
  他脚步踉跄,一次次扼住白蛇七寸,抱持蛇尾,向庙门掷去。
  蛇妖光是肉身就足够强韧难缠。缠斗到火起时,他想将对方拦腰斩开,却被一次又一次掀翻在地,尾尖垂在脊背上,作弄似的挑拨。
  终于,蛇妖猛地一沉,腹鳞翻开了,温暖滑腻。
  他至今还记得心中的怒意。
  ——你自找的。
  那一瞬间,燕烬亭听到自己内心深处,极为晦暗的一声喟叹。连日来压制到极点的情绪,像是突然有了一丝出口。
  疯了。为什么会在这时候……败给一条蛇妖?
  那之后,就是极尽疯狂。
  什么冷静自持,全数抛在脑后,失控、燃烧、爆炸!
  有时是他抱持蛇身,甩在供桌上,一寸寸展平,不说话,只有喘息声,和肘侧滴落的热汗。
  更多时候,是白蛇死死缠着他,化出人身。
  只能看到玉瓷瓶颈般的一段后腰,腰窝如盏,剧烈颤抖,起起落落,带着吃人的渴望,仿佛要融化在他身上。
  淫蛇!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雪白的双臂,钏环跃动,在他忍不住抓握时,又化回蛇身。
  这是他长年沉沦的梦境。
  但这一次,燕烬亭却拼命去回忆破庙中的香炉,还有蛇妖身上的细节。
  环着他的手腕……银钏……
  银钏太过耀眼了,直到这时,他才看到那手腕上,一道深红的枷痕!
  羲和的镣具,他再熟悉不过。
  刹那间,燕烬亭脑中钻进一线坚硬的剧痛,喀嚓一声,将昔年的回忆,砸破了。
  燕烬亭剧烈喘息着,死死盯着面前的谢泓衣,捏碎了那道诛魔录。
  无法再自欺欺人,他必须要验证——
  留影符碎裂,涌入他脑海的,却是一片空白。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记下来?
  【作者有话说】
  别锁我别锁我只是人类勇士大战蟒蛇实录[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181章 点点残薇疑飞絮
  他没有避着谢泓衣。
  谢泓衣同样看到了这片空白,二人之间一片寂静。
  砰,砰,砰。
  天地间,只剩下空洞的心跳声。
  燕烬亭所说的证物,什么都没有?
  谢泓衣本该感到被愚弄,可在这一片雪亮的寂静中,他脑中掠过一丝清明。
  剑拔弩张之势,也被短暂地勒停了。
  不对。
  他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和燕烬亭翻脸,定下生死赌约?
  这是最愚蠢的做法。
  再怎么样的深仇大恨,也该以单烽的生死为先。
  就好像,从烛龙借目术开始,他的情绪也被外力牵引了,走向了极端。
  谢泓衣心中凛然,一股寒气直窜识海。
  那双似笑非笑的秘瓷青色眼睛,在眼前一掠而过。
  他突然明悟,为什么薄秋雨笃定他不会将天火长春宫的真相告诉单烽。
  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他不会!
  在燕烬亭带回单烽的身世之后。
  明知单烽是太阳真火的“木柴”,且此刻情绪极不稳定,还选择用真相引爆单烽?
  谢泓衣心念电转。
  薄秋雨短短几句话设下的迷雾,便让他的思绪陷入自我搏杀中,对人心的把握,何其恐怖。
  唯一能肯定的,就是——没有人比薄秋雨,更想激怒单烽。
  他这条路行不通,薄秋雨又会设下什么样的手段?
  不好!
  绝不能让燕烬亭死!
  失效的留影符,反而成了最后一丝缓冲余地。
  电光石火间,谢泓衣已抹去一切情绪,劈手斩向那颗炼魂珠,将它拍成齑粉:“不必赌了!”
  燕烬亭却注视着虚空,冷肃英挺的一张脸,突然出现了强烈的情绪波动。
  那神情极度痛苦,仿佛道心都在崩毁,让谢泓衣心中狂跳,不祥预感有如芒刺在背。
  有些事情一旦被引发,就如山崩海啸,绝无停下来的可能。
  “竟然是空白的。”燕烬亭缓缓道。
  作为紫薇台尊,有一道空白的诛魔录,就足够了。
  明知他主动退避神魂,薄秋雨还是抹去了诛魔录。
  最后,就是那颗炼魂珠。
  拷问时,薛云的满把炼魂珠,滚落在地。
  薄秋雨只是随手捡了起来。
  从他窥探薄秋雨的那一刻起,薄秋雨便会杀了他。
  一道空白的留影符,一颗炼魂珠,便是下给他的——自戕令!
  砰!
  炼魂珠已经粉碎了,只剩下缕缕黑红气息。
  燕烬亭的瞳孔紧缩,目光落在谢泓衣身上。
  谢泓衣已从白骨莲座倾身而下,赤手抓住紫薇枝,断绝他自戕的可能:“够了。看不到,就不必去想!”
  燕烬亭道:“叫了你这么久的蛇妖,你生气吗?”
  谢泓衣冷冷道:“他还没回来,我准你死了吗?”
  燕烬亭笑了一下:“我知道。别松手,我送你一样东西。”
  他平时也不常笑,看起来更像面颊肌肉僵硬的抽动。
  他抓住了紫薇枝,枝条上生出密密的尖刺,刺穿了他的手掌。
  流出的却不是血,火狱紫薇被这股气息环绕,从金石变回了枯木。谢泓衣同样浸染了这股气息,紫薇枝的不再灼伤他。
  无数紫薇花纷纷飘落,萦绕着谢泓衣身周,飞旋流转。
  谢泓衣感应到某种变化,神色一变:“你居然……”
  “负荆请罪,”燕烬亭道,“在他回来前,它会保护你。有些话,我和他说。”
  他的目光仍然落在虚空中。
  薄秋雨的叹息声,在他耳畔响起。
  “为什么非要知道?燕紫薇,从今以后,你还怎么相信自己的眼睛?”
  回忆中那层极尽真切的轻纱,突然被勾破了一角。
  冥冥中的某种禁制被解开了。
  破庙白蛇……那天夜里……真真假假……
  燕烬亭看见自己的脸,倒映在谢霓的眼中。
  是一种近乎恐怖的,充斥着欲望的神情。他从不知道,自己的面目如此狰狞。
  谢霓半垂着头,胸口微弱地起伏,血从手腕倒流到手肘上,漫透银钏,看起来极度虚弱,却本能地防备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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