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梧桐祖殿的衰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看什么?郁昶低沉的嗓音出现在耳畔,将文玉散落的思绪归拢来。
  文玉一怔,回过神来忽然起了玩笑的心思,说了你也不知道。
  或许你可以给我讲讲。郁昶已不是当年那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如今文玉不论说什么,他都能接上两句。
  郁昶的改变,她一清二楚,却只能装作不知。
  文玉收了笑容,略显惆怅地望向远处。
  雾轻云薄、山岚交错,飞鸟在金光乍破的时候醒来,于层林苍翠间穿梭。
  天快亮了。
  看青山呜咽、昼短夜长。文玉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而后也并未出声解释。
  分明是众人重聚、有惊无险,可为什么她的眉头仍然紧锁,面上也没有丝毫的欢愉之色。
  郁昶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在他眼前的是另一番景象,是草木蔓发,春山可望。
  身后众人七嘴八舌地商量着下山的事,在略显嘈杂的背景音中,文玉转过脸来,深深地看了一眼郁昶,却没有出言答话
  或许罢,或许真有那么一日。
  天光乍破、层峦显翠,众人于山间穿林打叶而过,一路向着归家的方向去。
  直到日暮时分坐在观梧院的花厅中,文玉还没反应过来,她是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又回了宋宅。
  抬袖揉了揉额角,她只觉得头痛无比。
  白日里她原想将众人送下山便与之辞行,毕竟失踪的江阳百姓已然找到,文宝和赵奇瑛也平安无事,她还有师命在身,不该在江阳多耽搁。
  可她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心思活络的宋屿以初次相见为由头拦住了。
  听小濯说昨日姑姑与小枝她们几个相谈甚欢。宋屿轻声细语地劝道,却有种让人难以拒绝的魔力,屿来迟了,没能赶上听姑姑说昔年的趣事
  比起苏见白,陈知枝倒更像是货真价实的狐狸,眼珠子一转,便明白了宋屿的言下之意。
  屿哥这是哪里的话?她赶紧帮腔,反正这话也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姑姑又没说要走,你有什么话留着慢慢说便是。
  文玉告辞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是怎么也说不出来,又架不住文衡和文宝两个也开始软磨硬泡,她不知怎么的就昏了头,再清醒时人已经在宋宅门前的石阶上。
  刚在门前站定,又遇见贾亭西带着呼啦啦的一群人抬着鸡蛋瓜果送来,说是昨夜百姓得救归家后,托他一定要交给文玉和小仙师的谢礼。
  小仙师文玉抿唇轻笑。
  烛照这家伙嘴巴厉害了点,却本性善良,自称一句小仙师也不为过。
  若他在场,恐怕尾巴要翘到天上去,只可惜赵公山事务繁多,还有一院子的妖兽等着不闻君回去处置。
  小仙师随他主人回赵公山了,这些东西用不上。文玉摆摆手,好意她心领了,亭西,还是劳烦你送还各家罢。
  她如今不是从前,已然不怎么贪恋人间的食物了,这些蔬果给她也是浪费,不如叫百姓拿回家吃。
  姑姑拿着也是一样的。
  贾亭西怀抱两只大公鸡,飘扬的浮毛斜插在他鬓边,叫他清俊的面庞添了几分凌乱,却显得更加接地气,没有一丝高高在上的疏离。
  姑姑若是不方便收拾,我叫宋雪川放到小厨房去。
  顺着,他便自顾自地招呼起来。
  宋宅的管事与贾亭西看着十分熟稔,都不用请示宋濯便遣人忙活起来,百姓送来的蔬菜瓜果、家禽腊肉流水般地进了宋宅。
  姑姑,别同他客气。宋濯笑着摇摇头,一副拿贾亭西没办法的样子,至于百姓那处
  我来安排铺子上的人给百姓再送去便是。文衡财大气粗,自然而然地揽下这差事。
  文玉别无他法,只能默认,不过看着贾亭西将绑着脚的鸡交给厨娘,她倒想起另一桩事。
  亭西,烦请你去问问城中谁家丢了六只鸡,找到了就给人家补上。
  寻常百姓家的口粮,是很紧要的。小仙师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窟窿,她总得填上才是。
  是,姑姑。贾亭西满口答应,话音落下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啊?什么?
  众人皆不解其意,只有陈知枝意味不明地横了苏见白一眼。
  后者被盯得一个激灵,忙不迭地便闪身到了贾亭西跟前。
  去、去办就是。苏见白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金瓜子塞给贾亭西,银钱不必担心,我来出。
  那六只鸡虽不是他的错,可既然陈知枝认定了是他,他就不能推诿扯皮,否则显得他多没气量啊。
  谁叫他与陈知枝头一回见面,便是在人家的鸡窝里
  再者说,青丘和有苏又不缺这几个钱,洒洒水能换得陈知枝对他印象改观,多划算的买卖,稳赚不赔。
  这可是他在陈知枝面前一雪前耻的好机会。
  想到这儿,苏见白的唇角是怎么也压不住。
  让这小道士见识一下他青丘公子的财力,她才会知道银钱是女人最好的补品。
  他家累世的钱财珠宝、奇珍异兽,难道会比不上闻良意那个凡人?
  文玉知道这狐狸又开始神游天外,也不理睬他,只朝着贾亭西点了点头。
  倒不是银钱的事。贾亭西看文玉首肯之后,默默接过苏见白的金瓜子,我明儿就去办,今日
  他话语间满是欢喜,甚至还拖长了尾音与文玉卖起关子。
  难不成今日休沐?文玉略有几分茫然。
  不过想来也属常事,从前宋凛生做知府的时候,也是有休沐日的,倒不奇怪。
  今日小濯备了席面,文衡嗔了贾亭西一眼,似叫他不要作怪,为屿哥接风,替小宝压惊,最要紧的是给姑姑和郁大人庆功。
  还有给我饱饱口福。贾亭西笑盈盈的,忙指挥起来,记得那两只鸡,一只煨汤,一只白切啊。
  连日来为了失踪案悬心,如今百姓尽数归家,他终于可以吃顿饱饭了。
  闻良意一把搭在贾亭西肩上,同他打趣,你还说,今日姑姑与郁大人为江阳立下奇功,本该你做东的。
  是是是,明个去我府上便是。贾亭西也不推脱,一口答应下来,只是姑姑交代的事,恐怕就要挪到后日了。
  就你贫嘴。陈知枝笑道。
  他们几个原是一处玩耍、一处念书长大的,自小便情谊深厚,平日里惯是说些打趣的话。
  好了诸位,都别站在门口说话了。宋濯拢了拢外袍,同众人示意,还请移步。
  这些人往日里将他宋宅的门槛都险些踏破,如今倒客气起来。
  天寒地冻的,也不知图个什么。
  霁明哥哥。文宝谨慎小心地开口,扭扭捏捏的问道,霁明哥哥许久没回来了,我来为霁明哥哥带路罢?
  宋霁明收回望着远处的视线,眉目柔和地俯下身应道:好啊,小阿宝真是越发能干了。
  说话间,他十分亲昵地抬袖点了点文宝的额头,他二人年岁差的虽多了些,却没什么疏离感。
  此处是宋宅,不是文府。文衡抹了一把文宝的小脸,轻声提醒,你能记得路吗?
  文宝昂着头,像一只骄傲的花孔雀,那当然了!
  生生她身旁的赵奇瑛眉心一拧、欲言又止,我不认得路,你为我引路罢?
  文宝不停地同赵奇瑛打眼色,仿佛在说她也不认得。
  方才那些话约莫是她唬屿哥的,看穿她的小把戏,文衡笑着摇头。
  谁说屿哥能治得住小宝?她看未必。
  与众人的欢心笑闹不同,文玉眉心微沉,总觉得眼下的情形已然脱手而去、失了掌握。
  她不该随他们一道下山。
  若像不闻君和烛施明那般,在梧桐祖殿便辞行才好。
  姑姑,郁大人。宋濯让出一步,同文玉做了个手势,请
  文玉张了张口,拒绝的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儿就成了无奈的,请、请请请。
  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请进了门。
  文玉状似不经意地抬眸扫过与她面对面坐着的人。
  满身华光,譬如霜雪。
  她不着痕迹地移开眼,宋濯请她的时候怎么不说还请了别的客人?
  如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倒骑虎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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