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不好,宋凛生先前说过,是洗砚和穆大人一道上山捉了程廉剩下的那些手下,可那些人是她捆住的,宋凛生不曾追问,可不代表穆大人不会发现。
  天地良心,她被抓这几日,过的是什么日子,穆大人该不会是想抓着她审问一番罢?
  文玉喉头轻动,心底升腾起叫人难以忽略的紧张,眼见着穆大人一言不发地向自己逼近而来。
  他步履沉稳,面色不变,只有身后的发带随着夜风轻扬,搅动文玉的心思。
  穆、穆大人,我文玉心虚更甚,脚下却如同千斤,似灌了铅一般无法挪动步伐,瞧着穆大人笑意盈盈的笑容,她却总觉得有些不怀好意。
  耳畔风声皆静,文玉心如擂鼓,似受不住穆大人的威压,她不受控制地往后仰身而去。
  穆大人有什么事,直说便好,直说便好
  随着文玉的声音落地,穆同的步子也终于停了下来,他身量高出文玉许多,此刻居高临下地瞧着文玉,却一言不发,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文玉的心绪也越发局促,她两手蜷在身后,不知该如何动作。
  捏个诀打晕穆大人?这是可行的吗?
  文娘子,正当文玉悬心不已之时,穆同总算是开了口,那位申公子,自河滩回来之后一直不言不语,更别谈饮水用饭,怕是不太好。
  申公子、申公子,文玉在心中默默复述着穆同所言,不自觉地跟着点头称是。
  等等,你说申公子?莫不是她带回来的申盛罢?
  穆同颔首,肯定了文玉的说法,若是寻常的人、事也就罢了,本不用来惊扰文娘子。
  只是那申公子是重要的人证,若这么一直不吃不喝,恐怕等不到真相大白的那天。
  穆同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文玉已然听不清,只晓得他并非是对自己生疑,那自己这一颗心也可以放回肚子里了。
  文玉长舒一口气,连带着身板儿也挺直了些,再抖落抖落两侧那有些皱巴的衣袖,转眼间已不见丝毫囧态。
  原来穆大人是为了申盛的事找我?
  穆同眉尾轻抬,似乎对文玉的话感到意外,自然,不然文娘子以为下官是为何事而来?
  文玉一噎,穆大人眼中的疑惑不似作假,反倒让她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便急忙抬步越过穆大人,向他来时的路走去。
  无事、无事,怎么可能还会有别的事。文玉率先走在前头,我是说申盛的事可是大事,耽搁不得。
  穆大人,快跟上!
  瞧着眼前的身影越走越远,那着急忙慌的步子和左右晃动的衣角,穆同禁不住一笑,只是很快便收住了,似风不留影、燕过无痕,更叫已踏出门槛的文玉无从晓得。
  府衙偏院,连廊。
  申盛早已换下了白日里湿透的衣袍,此刻身着一袭墨色,几乎要隐入夜色当中,与廊柱融为一体。
  若不是就着些微月光,文玉还真是险些找不着申盛在何处。
  她远远瞧着,申盛坐在廊下,一双眼无神地望向天幕,身侧是早已冷掉的吃食,寂静地躺在食盒当中。
  白日的情景浮现在文玉眼前,那程廉既捉了申盛当挡箭牌,自然是没想过他的死活的,想来申盛是叫那势头吓着了。
  可是申盛肉体凡胎,哪能不吃不喝呀?再这么下去,只怕是没吓死,也得饿死了。
  文玉叹了口气,随即又收拾好心绪,故意重重地喊了一声:婶婶!
  申盛叫这声呼喊一惊,也终于收回目光往声源处投去,文玉蹦蹦跳跳的身形就这么出现在他眼前。
  文文娘子他并不与文玉计较称谓,反倒起身相迎。
  听说你从白日里到现在滴水未进,我来看看你。文玉抬脚跨过横栏,在申盛身侧坐了下来,怎么回事?
  比起文玉的随性散漫,一旁的申盛倒拘束得多,全然没了先前与文玉一同靠着车架时的闲适。
  他双手拢于袖中,身子好似笔杆一般绷得笔直,局促地立于一旁。
  我,我知道赵程大哥的事必然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申盛喉头滑动,这话说的很是艰难,队伍中随行的弟兄都被官府控制起来,我是、我是托了文娘子的福,还能有处院子安身
  你在说什么呢?文玉出言,打断了申盛的话头,若再叫他这么说下去,她恐怕就变成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了。
  白日里那程廉企图让你做肉盾,我们都看在眼里,更何况你与他本就不是一路人,自然是应该好生安置。
  文玉一顿,知道申盛在想什么,便接着出言宽慰道,至于其他人,你放心,宋大人定然不会是非不论,一概处死。
  只待事情查清,他们自然也会有他们的去处,你无需担心地饭也吃不下。
  申盛却是摇摇头,极目望去,不知在看些什么。
  我只是在想,与我相识多年、收留我至今的赵大哥,与今日船上的程程大哥,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他陡然听见这样的消息,带给他的震撼是不言而喻的,甚至要比程廉拉他垫背一事更令他难以接受。
  这些年商队来来往往,去过的地方不计其数,行过的路程难以衡量,他们这些兄弟朝夕相对、密不可分,可他竟然不知,赵大哥的身上竟有如此多的秘密。
  他究竟是谁呢?
  是赵阔,还是程廉?
  思及此处,一声沉闷的叹息重重落下,申盛原本仰起的头,也垂了下来。
  只是斯人已逝,再纠结这些东西,还有什么用?
  是与不是,全在人心。文玉轻声说道。
  人心?申盛的疑问在夜色中飘荡。
  对,人心。文玉抬眸与申盛对视,给你生路收留你的是赵阔,给你似路拉你垫背的是程廉,是与不是,全在你如何想罢了。
  我如何想申盛喃喃,他往日自然是全心全意只当他是赵大哥,而今日他被抓去拦在那人身前的时候,是真的不知该将他当作何人。
  这是赵大哥吗?不是。
  可这是程廉吗?他却又不愿相信。
  他追随赵大哥多年,却没想到到头来竟会受到此番对待,难不成,从多年前赵大哥收他做管账的时候,就想好了会有今日吗?
  人若是一心想着昨日之事,便无法腾出手来过今日。文玉的声音好似山林之泉,淙淙有声,不论他是赵阔还是程廉,对于你来说,收留你是真,让你送死也是真。
  可你不能一直沉溺于这真真假假之中,水也不喝、饭也不吃。文玉伸手,在那食盒边沿轻叩两下,难不成你真打算怀念昨日,荒废今日,今日过了没明日?
  凡人之命,不过匆匆几十载,哪里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呢?日落西山,还会见面,海水东流,再难回头,待到光阴消逝,怕是悔之晚矣。
  我
  你有些伤怀实属常事,换做任何人,如你这般突逢变故,都会接受不了。
  文玉话锋一转,接着说:但人能回头看,却不能回头走,你得想想脚下的路。
  我有什么脚下的路,原先不过是跟着赵大哥维持生计,现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还是回原籍
  后面的话,申盛没有说出口,想来这些事生的匆忙,他恐怕还没有想过后头的事。
  文玉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有不忍,我有个办法!
  你通文墨,又有学识,先前不过是暂时跟着商队做营生。文玉想起先前在后土庙同宋凛生商量的事,一时间有了想法,不如趁此机会,别再做什么账房了。
  宋大人与我打算修一间书院,让家中的弟妹们也能识文断字,你既是个有学问的,不若来做教书先生?
  申盛眸中光亮渐起,目不转睛地盯着文玉,说道,教书先生?
  是呀!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知道你想考取功名、报效家国,日后你若进京,我和宋大人给你准备盘缠。
  文玉自顾自地说着,全然没注意自己话里话外,早已将她和宋凛生捆在了一处,全然不觉得有何不妥。
  第115章
  夜色渐浓,星子稀疏,本就寂静的同知院在虫鸣风动之下,更是落针可闻。
  内室,上首空无一人,宋凛生和贾仁分列两侧,不知何时到来的穆经历垂手而立,不偏不倚地正站在二人当中的空地上,却也是不置一词。
  丝丝凉意顺着扶手爬上宋凛生的两臂,他翻转手掌正习惯性地往桌案上去取茶盏之时,却扑了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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