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她虽失了法力,可是那股子天生的机敏还是在的,那一路走的总是不安心,还未曾等她到那沅水河畔,身后的脚步声便越来越密集。
  我身子笨重,又无法力傍身,便想着多绕几圈将身后的尾巴甩掉。枝白的声音透露着一股子迟疑,她斟酌着字句,继续同文玉说道。
  只是来人仿佛不少,我走得越快,他们便跟得越紧。
  我若是继续与他们纠缠,只怕引祸上身。
  什么?文玉蓦地睁开双眼,有人跟踪你?
  那便是他们与你起了争斗,害你受伤流血?险些伤了你腹中孩儿!
  文玉腾地坐直身子,欲起身站立,可看清是谁?我这就去将人绑来为你出这口恶气!
  枝白好歹是修行百年的精怪,若不是怀孕致使她失了法力,又怎么叫一众凡人欺负了去!
  姑姑!姑姑!枝白扬手拽住文玉的衣角,忙不迭地补充道,我并未与他们正面碰上!
  我若是不想办法脱身,只怕会将人招到这后土庙来,届时恐害了阿沅他们。
  枝白口中细细喘着气,她方才恢复,身子正虚弱,说话都有些费劲。
  我强行动了法术一闪身便回了后土庙,叫那些人无迹可寻。
  只是自她怀有身孕起,她体内便像是生了某种禁制,叫她无力施法。今日她强行冲破此禁,许是灵力动荡,反噬自身
  她虽平安回了后土庙,却胎心不稳、陷入昏迷。
  想来她身上的血,便是后来流下的。
  对不住,姑姑。那时我几近晕厥,只来得及将你的位置告诉阿沅,叫他去寻你一趟
  却不想为姑姑带来了麻烦
  第62章
  文玉满眼心疼,赶紧回身跪坐在枝白身旁,轻抚她双肩以示安慰。
  她受了这样的惊吓和磨难,腹中的孩儿都险些受伤,醒过来担心的却是给文玉找了麻烦。
  枝白娘子在人间生活的时日比文玉要久好些,更何况她原本的修为也远在文玉之上。若不是她身怀有孕失了法力,就凭几个凡夫俗子,又能奈她何?
  文玉方才心中的担忧立刻烟消云散、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对枝白的同情和心疼。
  再者说,宋凛生并非是那不通情理的人。即便他真察觉出什么不对,想来看在枝白娘子身怀有孕、又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份上,他也不会如何。
  至于自己若是真的因此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文玉的心中划出一声轻叹,那声音极其细微,却撞击得她胸腔生疼。
  她并非凡人,此事恐怕宋凛生早晚会知道。迟一刻、早一时的,在枝白娘子的安危面前,仿佛也并没有那般要紧了。
  文玉与枝白相互倚靠,静默一瞬过后,文玉抽抽鼻子,不知是宽慰枝白娘子还是宽慰自己。
  你这是哪里的话?
  且不说你我二人同为草木精灵。即便你只是凡人,与我素不相识,我也是会救你的。
  文玉直起身子,一双手为枝白娘子拢了拢她散乱两旁的鬓发。文玉的指尖青芒盈盈,神奇的是,凡是她的指尖拂过之处,原先枝白面上的汗渍都不再湿润,奇迹般地全数干了。
  更何况,你不是说了吗?你在我还是棵梧桐树的时候就见过我,我们也算是有些前缘。
  对吗?
  枝白的脸上满是歉疚,她双眉微蹙,带起一阵忧虑和愁绪。听得文玉的话,枝白稍稍安定了些,她思绪流转,却仍是一言不发。
  姑姑,你从宋宅过来,与那知府大人在一处,不知他可有提起过勉郎的情形
  过了好些时候,枝白干涩的话音才响起来,话里话外,却总离不开一个人
  你的勉郎没事!文玉轻呼一口气,眉心一跳,颇有些无奈。
  他人在江阳府的大牢,任谁也进不去,绝不会像昨夜那些来路不明的人跟着你一般跟着他。
  按文玉的设想,江阳府衙的地牢那般曲折难找、藏得颇深,又有众多衙役把守、轮值,便是只蚊子想飞进去咬陈勉一口,怕是也难。
  绝不会有外头的人对他不测。
  不过文玉思绪一转只是枝白娘子的情形就不太好了。
  她身子笨重、形单影只,偏生又失了法力,一人在外实在是危险之极、步步惊心。
  可造成这一切源头的,难道不正是陈勉这个凡人?
  文玉双眉倒立,一股莫名的火气夹杂着不解从心底爬上眉梢。
  若非他同枝白娘子在一处,叫枝白娘子怀了孩儿,那枝白娘子又怎会身陷险境却毫无还手之力。
  凭枝白娘子从前的修为,岂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将那些人打个落花流水?
  何至于像昨夜那般,强行使用法力却遭到反噬,险些一尸两命。若是她和阿沅其中任何一个谁晚了一时三刻,岂不是酿成大祸。
  值得吗?
  嗯?
  枝白娘子疑惑的目光投来之时,文玉才意识到,自己心下将陈勉一通埋怨便罢了,竟直愣愣地问枝白娘子值得吗?
  这多不礼貌、多没规矩啊
  叫师父知道了,定将她提到春神殿给她一顿数落。虽然他常称之为爱之深,责之切。
  幸而师父不在凡间。只是文玉一想,宋凛生那般清风明月的人,定然也是不喜欢她张口就来,冒犯他人的
  其实不论是师父、抑或是宋凛生,都不是最要紧了,毕竟此刻他二人,有的远在天宫,有的尚在城内。
  最要紧的,是此刻久坐在文玉面前的枝白娘子。
  这下完了,文玉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重新生根发芽好了。化形下界数日,做人她是半点没学会,还是做棵树是她的老本行
  她虽救了枝白娘子一命,只是她方才说的那话实在难听,什么值得吗?值不值得难道是她这个局外之人可以置喙的?
  她这般说,难免有托大之嫌。
  枝白娘子客气,才唤她一声姑姑,若讲资历,恐怕枝白娘子叫她一声木头疙瘩都叫得。
  文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恨不得此时洗砚能冒失一回,赶紧推门进来,打破这该死的宁静。若真如此,她今后再不说洗砚是空心脑袋了!绝不!
  噗嗤
  预想中责问、诘难如同当头棒喝的场面并未出现,倒是谁情难自抑地笑出了声。
  文玉难以置信地眨巴着眼睛,再三确认才敢相信,这声轻笑竟真是来自于枝白娘子。
  这倒是真超出了文玉的想象,她脑瓜儿本就生的简单,现在更是只能呆若木鸡、三缄其口,再不敢多说半个字。
  你呀!你只是不懂。枝白的声音既柔弱又不失铿锵,勉郎他
  她面上浮起奇妙的光彩,让她毫无血色的脸庞都莹润生动起来。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枝白不再展开叙述,只是她两颊飞起的笑意却做不得假,不消多说,已胜过万语千言。
  文玉静默一瞬,自知不对。
  方才她全然忘了在东街市名扬铺子的后巷道里,她初见陈勉之时。
  陈勉顶着一副清俊瘦弱的身板,却勇敢地挡在她和阿沅身前。
  说起来,她和阿沅,一个是素昧平生的过路人,一个是无枝可依的流浪儿。就是这样的她们,怎么看都不值得陈勉搭上自己也要相救。
  若是他在自己和阿沅从房梁上跌落之时,趁乱逃走,再加上枝白娘子的聪慧助力,此刻他们说不定早已浪迹天涯、一走了之。
  到了另一番天地。
  哪里会像现如今一般,一人身陷囹圄、一人无端受难。
  文玉羞得话都说不出来,她怎能将枝白娘子出事怪罪在陈勉身上。
  若他知道自家娘子出事,定然是心痛万分、焦急不已。
  我文玉的言语变得吞吐起来,再无一丝气焰。
  她怎么能这么说陈勉,她不该这么说陈勉。
  你如今不懂,不代表永远不懂。枝白的眼眸当中浮出一层淡淡的水汽,扯出一个笑容来。
  我瞧你同那宋大人整日在一处,总有机会懂的。
  她笑意浅浅,目光深深地盯着文玉,就好像是在看着初入世的自己。
  文玉抱膝坐在地上,将头歪靠在左臂上,初闻时还有些不解,待枝白娘子一语道罢,她满不在乎:
  我?你是说我和宋凛生?
  我和宋凛生呀!可跟你和你的勉郎不一样
  文玉羞愧难当的心随着枝白娘子的打趣慢慢放松下来,就连说话也大胆了起来,又恢复地如同她往常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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