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公子一早便出门去了?他叫我嘱咐娘子一句。
  洗砚将那羊毫浸入水中,又挥手拨动着笔杆,那吸饱了墨汁的羊毫一见水顷刻间在池中绘出一朵墨色菡萏来,好似名流大家笔下万金难求的水墨图画。
  而后那墨色又极快地散开,氤氲出丝丝缕缕的痕迹,像是长长的鱼线,一头连着笔尖,一头钻入水下,消失不见
  文玉瞧在眼中,那分明是极美的图画,却无端生出几分惋惜来。
  凡人总是无意之间便能创造出妙绝的事物,只是,却无力将其永远保存下来,总叫它转瞬即逝,不堪留用。
  也许,这就是凡人与神仙精怪最大的不同之处吗?
  不是寿命、不是法术、也不是什么容颜,而是面对万事万物时,神仙尚且能求得转圜余地,而凡人总是无能为力
  文玉垂下头,自嘲地笑笑,她在想什么?她坏了宋凛生的寿元枝,轻则叫他命格变化,重则使其短命早夭,她不是一样的手足无措吗?
  可见她同凡人,也没什么两样。
  我还说洗笔结束过后去观梧苑请见娘子呢!没想到在这儿遇上。
  洗砚的声音将文玉的思绪拉回眼前。
  洗砚将那羊毫从水中捞起,举在眼前看了看。而后才在身侧前后甩动,将上边儿的水甩出去。
  文玉缓步过去,见洗砚身边除了那砚台、羊毫,还有重重叠叠的纸张铺在一旁,有的甚至还透着半干的墨迹,可见其主人耶方才写完不久。
  君子不妄动,君子不徒语
  文玉半蹲着身子,随手抄起最上边儿的一页来,其上字迹潦潦,虽不似往日里的齐整秀气,却仍能辨出是宋凛生的字迹。
  洗砚回头瞧了一眼文玉,动作未停,转身又将那砚台搁入水中,一面清洗那方砚台,一面同文玉接话:
  君子不苟求,君子不虚行洗砚将这词句倒背如流,毫不费劲地便接了后两句。
  文玉吹了吹那半干的墨迹,心中不禁生起几分疑惑来。
  要不怎么说洗砚是个机灵的,还未等文玉问出口,他便忙不迭地接起话来。
  昨夜里,公子一回房就着急研墨铺纸,恨不得将府中的宣纸都给写完。
  洗砚搁下手中的砚台,拾起一旁叫微风卷走、四处飘散的纸张。
  您瞧,这好些都没干呢?我原想着洗完这些,便摊开来晒晒
  文玉瞧那阵仗,也赶忙搭手帮洗砚收拾,好不容易才归拢到一处。
  您是不知道,昨夜我险些将那方墨砚给磨穿了!
  文玉忙乱间,不慎将那墨汁沾了半点在指尖,那微凉的触感,惊得文玉低头去看
  墨迹都未干,这得是写到了什么时候啊
  你家公子,可歇下了?
  依照宋凛生的性子,不像是白日里蒙头睡大觉的人,但他通宵达旦地抄书写字,怎么能完全不阖眼,凡人之躯,哪里能承受得住
  歇下?洗砚将那收拾出来的纸张叠成一摞,用手拍了拍,公子天一亮便出门去了,哪里会歇下?
  他方才不是说过了吗?文娘子怎么听岔了?
  文玉闻言,柳眉倒蹙,心下更添三分焦急。
  这人怎么这样?全然不顾自己的身子,熬了一夜,竟不曾阖眼便出门去?
  文玉这般想着,全然忘了,是谁在观梧苑写了一宿的字,不也是天色初白便跑出来了。
  他可有说去何处了?文玉赶忙出声追问,只盼他莫要去什么远处,也好叫她追回来。
  洗砚摇了摇头,公子一向是个有主意的,那倒没有。
  不过公*子看上去神神秘秘的
  洗砚面上并无忧色,他家公子单薄的是身子,又不是脑子,能有什么事?
  是以洗砚回过话后,仍悠哉游哉地伏在池边洗笔,并未注意到文玉的神色。
  文玉抬腿便走,不欲与洗砚多言,他是个空心脑袋,再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来。
  她还是赶紧出城,待事情办完,再早些去寻宋凛生,莫要再无谓地耽搁些时间。
  文玉身形渐远,独留洗砚一句娘子还没说你去哪儿呢!欸!飘荡在风中,回转升腾直至消失不见
  江阳城外,沅水河道。
  文玉一路出来,总觉得哪里奇怪。
  她前几日方进城的时候,这江阳府分明游人往来、摩肩擦踵,好不热闹。昨日上巳更是锣鼓喧天、万人空巷。
  怎么今晨她这一路走来,皆是闭门关窗、无人出游?
  文玉一路疾行,眼瞧着沅水河道近在咫尺,她脑海中不禁升腾起昨日所见
  何方妖孽,在此作祟?
  还不速速现身!叫你姑奶奶好找?
  文玉拿腔拿调地喝出一声,她身上沾染的是她师父句芒君的神息,后春山又是她师父的地盘,她倒不信,还真有人胆敢冒犯。
  文玉追着那道簌簌的声响,一直钻入密林,周遭是直冲云霄的乔木丛,其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正是藏身的好去处。
  她一面将双手背过身去护住背心,一面环顾四周,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防。
  文玉活像只纸扎的老虎。
  她虽是千年碧梧所化,可实在缺乏历练,在春神殿的庇佑下,交战经验更是少得可怜。说她是纸扎的老虎,却是不算夸大。
  若只是山中精灵同她逗趣还好,若真是什么猛兽、魍魉
  文玉紧了紧手心,心中默念道:师父,救命
  周遭一时静了下来,先前那扑簌的声响也消失不见,听不着了。
  文玉凝神倾听,却也听不出个所以然。
  她是木行的精怪,若说五感,绝对是精怪中的上乘,那划过她末梢的微风、流云,没一个逃得过她的耳朵。
  只是现下她竟然听不出对方的方位
  文玉的心思沉了几分。
  若对方真是妖神、鬼怪,不说在她之上,那法力也绝对是百年的道行。
  文玉常说自己是千年的木头,其实那不过是她真当木头的时间,她修行时日不久,不足百年的。
  她缓步在林中前行,双耳留意着四面八方的声响。她久在后春山,还没听说过什么不认得的精怪,今日还真是喜鹊落头上鸿运到头啊
  山林寂寂,更显得文玉脚步匆匆,那鞋底摩挲着地面上重叠枝叶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敲打在文玉的心上。
  文玉屏息凝神,不敢稍有懈怠
  宋凛生还在衔春小筑等她回去。
  她心中忽而生出些懊悔,她为什么要追上来呢?平白管这等闲事。
  文玉一颗心越发紧绷起来,几欲飞出她的身体。
  正在此时,一道带着哭腔的女压低了声音呼喊道:
  姑姑!姑姑救我!
  -----------------------
  作者有话说:1.文中的君子四不取材于古籍。
  2.现在状态还是很差,反复高烧不退,所以写完这周榜单估计明天也会停更。不好意思大家。
  3.然后下周在康复以前会按照榜单更新,至少每周1.5w,等我好些一定爆更。
  4.你的一颗心越发紧绷起来,几欲飞出身体。正在此时,一道带着哭腔的女压低了声音呼喊道:给我留评!
  第42章
  文玉警惕回头,还未看清那人的身形,只能依稀能辨出是个女子的声音。
  那女子匆匆上前,扑通一声在文玉身前跪下,快的叫文玉看都看不清,只听她声音急促,似乎带着几分哭腔。
  文玉低下头定睛一看,竟是一位身怀六甲的娘子。她原本手中带了三分力道,此刻也在看清来人之后收起。
  原来,是个凡人吗?
  她心中一惊,顾不上细想,便赶忙伸出手要扶她起来。
  娘子莫急,有话慢说。文玉出声安抚道。
  那娘子眼尾带泪,扶着文玉的一双手臂起身,口中仍旧反复着那几句姑姑救我。
  文玉有些奇怪,这是什么称呼?
  她这幅身子是新化得的,容貌不过十七八,哪里就当得一声姑姑了?
  文玉凝眉,打算等这娘子心绪稳定些,再好生问清楚。
  渐渐的,那娘子止住了哭声,复又唤了文玉一声。
  姑姑
  文玉仔细打量了她一阵,还是没想明白。
  她是梧桐所化,并无父母亲族。
  在东天庭也只单单认得她师父句芒君和敕黄君两位神君,却并未听他们说过家中有什么小辈。即便是哪家仙友的亲眷认错了,也决计不会认到她头上来。
  她如何托大成人家的姑姑?
  文玉别无他法,只能出声询问:这位娘子我不过双九,如何就是你的姑姑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