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那娘子今日在梧桐祖殿,许了什么愿?阿竹笑嘻嘻地挽着文玉,两人在石阶上相互依偎着,好似一对姐妹。文玉原本就不似凡人那般在乎什么主仆之分,现下同阿竹阿柏更是动作亲昵起来。
听来阿柏来请,文玉便招呼阿柏来一道坐下。
阿柏别无他法,只得回屋扯了件大氅来将文玉团团围住,又陪着她和阿竹一道坐在石阶上。
她三人一道,共赏月明。叫欢乐围住的阿竹阿柏,并未注意到文玉的异样。
一直瞧到明月钻入云层,阿柏才打发了睡得晕乎乎的阿竹,自己则扶着文玉回屋安置。
原想着时辰晚了,该服侍娘子歇息的阿柏,正忙忙碌碌地为文玉整理床榻,却听见文玉在一旁唤她:
阿柏,你去帮我备些笔墨纸砚来罢?
阿柏手上的动作顿住,不解地问道:娘子这么晚了,要笔墨纸砚做什么?
话虽如此问,阿柏还是很快在桌案上为文玉铺开纸笔,又研好墨汁,这才退出去,走之前还不忘劝文玉早些安置。
文玉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一心只扑在眼前的宣纸上。
她不通笔墨,是以今日明灯题字,又在宋凛生面前闹了笑话。
宋凛生虽未出声,也不曾打趣于她,更是护着她的心思,都不曾多看她那墨宝一眼。
但文玉可是千年的树、百年的精,还是要讲究三分薄面的,否则日后传出去,她是个空识得几个字,文墨却不如何通的,叫她在东天庭如何做人?
文玉从桌案边上摸了半天。翻出本宋凛生从前的字帖出来,而后她像模像样地提起笔,照着宋凛生的笔迹描摹起来。
但转念一想,文玉怕是多虑了,宋凛生不过一个凡人,哪里能将她的这些糗事传回东天庭呢?
手边的烛台上火光跳动,映照的影子也跃上纸面,随着文玉的笔触游走起来。
文玉直起身子,瞧着自己不自觉间写出来的字,翻来覆去就是那两个,却无半个字与宋凛生的字帖有关。
她忽而没来由的一阵心烦意乱。
文玉蛾眉倒蹙,一双杏眼中波澜四起,早已不复平静。
虽说她长在梧桐祖殿,有千年之久,但事实上,从她开灵智、化人形,修功法、进仙道,皆有她师父句芒君保驾护航。
她虽有一身法术,但对于此刻的文玉来说,她也不过是个刚入世的小娘子。
文玉初时以为,凡人能有什么麻烦事,那些利禄功名、身康体健,对于神仙、精怪来讲,不过抬眼落手的小事罢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的越来越复杂。
这些事,到底是原本如此,还是她将宋凛生卷入其中呢?文玉在心底问自己,她越发不确定了。
起先只以为,叫宋凛生无端受贬,重回江阳,已是她折断寿元枝的报应。
可现下来看,文玉还真不敢一口咬定
文玉一把将那晕了墨迹的废稿掸开,重新铺出一张洁白如雪的宣纸来,她闭目凝神片刻,这才又提笔写起来。
室内极静,一丝风声也无。笔尖摩挲着纸面,发出清晰可闻的沙沙声响。那笔触时轻时重,好似文玉一颗起伏不定的心。
那沙沙的响声越来越急,又随着文玉的提笔骤然止住。文玉随性地丢了笔杆,两手将那纸张揉作一团,向一旁丢去。
欻
半干未干的纸张混着墨迹滚落一旁,在织锦的毯子上旋了好几转儿。
公子!咱们要写到什么时候啊
洗砚将那纸团捡起来,一一展开,又抬手抚平其上的褶皱。他努嘴将那墨迹吹了吹,长舒了一口气。
将那展开的纸张叠到一旁,那儿已有一摞高的宣纸,想必皆是宋凛生的杰作。
宋凛生眼皮也不抬,手上的动作不停,那羊豪湖笔在他手下龙飞凤舞、笔走龙蛇,他书写的速度极快,不似先前在梧桐祖殿那般温吞缓慢。
听得洗砚的疑问,宋凛生轻声回道:你先回屋安置罢!这里我一人即可。
洗砚哈了口气,语含疲惫又不失风趣地应声:公子不如说叫我收拾铺盖卷回上都去!
只要我洗砚在这儿,必不可能叫公子一人的。洗砚说这话站起身子,绕过书案取来砚石研墨。
而后便是一夜无话,唯有烛火作伴。
翌日,观梧苑。
文玉一夜未得好眠,院中的梧桐树还未醒的时候,文玉便已起身了。
又是三月青阳漫天,为观梧苑投下一方晴好。
文玉穿戴好,又抬脚来到那方书案前,她凝眉瞧着那些废掉的笔墨纸张,静静的并未出声。
一缕清风从半开的窗棂间卷进来,翻过那层叠的书卷,文玉那未收的纸张也随之翻出哗哗的声响。
春光爬上桌案,将一半的桌角笼在金色的日头下,叫人在这屋中都好似能瞧见沅水河波光粼粼的景象。
文玉抬眸望向窗外,那半掩的窗扉遮不住她的视线,她一路穿过花窗,透过院墙,仿佛一直瞧到城外的沅水河道
吱呀
身后传来门页开合的声响,文玉并未回头,能进得她这屋室的,想来不是阿竹便是阿柏。
总不可能是那个端方守礼,因着她在府中便要拾掇着去住府衙的宋凛生。
果然阿竹的声音响起:娘子!阿柏姐姐去后厨看菜色了,我先来服侍娘子梳洗
欸?阿竹瞧着文玉齐整的发髻,不由得惊叹了一声,娘子今日自个儿梳的头吗?
文玉昨夜几乎未阖眼,今晨又起得早。倒不必叫阿柏费劲为她梳洗,无人之时,只是捏了个诀就能解决的事罢了。
她转过身去,交代阿竹道:我今日有事出府,稍后阿柏回来你二人自去用饭罢!不必管我。
啊?阿竹不明所以,杵在原地由着文玉越过身子去,她只觉得娘子今日说话,不同以往,言语虽并无特别之处,却好似添了几分莫名的愁绪。
-----------------------
作者有话说:洗砚将那纸团捡起来,一一展开,又抬手抚平其上的褶皱。
他努嘴将那墨迹吹了吹,长舒了一口气。
只见那纸上满满的都写着两个字,洗砚看了又看,才将那两字看清:留评!
第41章
她想开口劝娘子用过饭再出去,可待到她转身之时,室内早已无文玉的身影。
阿竹摸摸后脑勺,一时找不着北。她回身见桌案上宣纸飞扬好似白雪纷纷,便赶忙上前收拾规整。
娘子昨夜不会一夜未睡,就忙着练字罢?
阿竹心中不禁夸赞起文玉来,娘子先有通夜学书,后有达旦写字,真是个奋进的女子呢!她回头定要同阿柏姐姐说,跟着娘子好好学学,将她们两个从识文断字教到谈诗作赋,不为过罢?
阿竹一面想着,一面去收拾桌案。
她将静静伏在地上的纸团捡起,摊开来一看,其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两个字
枝、白。
阿竹歪了歪头,一时想不明白,枝白是什么?
是人名还是花草别称?
她见一旁堆满了先前宋叔送来的字帖、书卷,更是不解其意。若说娘子练字,怎么不摹些公子从前的诗文,写这枝白是何意?
阿竹不禁摇摇头,若说娘子在面前还好,她还能问,现下娘子既不在,她便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
还不如早些收拾完桌案,也好去叫阿柏姐姐用饭。
屡屡晨光透过雕花的窗棂钻进来,爬上桌案、爬上阿竹的裙摆。她忙碌于一室薄金之中,初阳斜照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长。
宋宅,中庭寻芳水池。
文玉一路脚下生风地出了观梧苑,她在宋宅这几日已将其进进出出的院子、从观梧苑出门的小道记得很清楚,是以现下不必要人引路,也能很顺畅地出来。
待到中庭,路过一汪水池,那水池约莫是人为建造的景观,周遭以假山碎石围住,未见波澜,不似活水。
阵阵清风拂过,卷起枝头的春梨叶子,划入水中,激起层层波澜,如同失了方向的船儿,在荡漾的水面上打着转儿。
文玉远远瞧见一人伏在水池边上,不知在做些什么,她并不打算上前询问,她还有要紧事要去办。
正当文玉准备绕过那人,直直出门去,那人却抬头唤了一声:
欸?文娘子?
文娘子这是要去哪儿?
文玉循声望去,却是洗砚倚靠在那石岸上,周遭摆满了砚台笔墨等物件,洒落一地,看起来像是还未收拾好的样子。
洗砚?文玉惊呼一声,疑惑道:你不去跟着你家公子?却在此处作什么?
洗砚眼下一团青黑,显然也是未得安睡的样子,但他面上却挂着讨巧的笑意,朝文玉扬了扬手中的羊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