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92节
“您说个时间。”
玛帕斯歪着那只鸟头想了好一会儿,“在见鬼的那天之前吧。”
见鬼的那天——莉莲不由得哽了一下。如果她不是驱魔人,每天都在底层人群中厮混,大概还没法弄懂玛帕斯的意思,玛帕斯说的见鬼的那天——就是诸圣节,也就是十一月一日,基督教徒们用来纪念所有在天享荣福的得求诸圣,也就是那些被允许与天主和天使们坐在一起的圣人的日子。但恶魔说的也没错,还真是见鬼的那天。
“可以。”莉莲说。
玛帕斯若有所感地朝天使和半恶魔隐身的地方瞥了一眼,恶魔王子们虽然不能说能和天主那样全知全能,但这里是祂的领地,祂的耳目也早已告诉祂说,有半天使和半恶魔出没于此。可能他们采用了某些手段藏了起来。如果是平时祂到可能会有兴趣找找这些小老鼠,但现在水晶宫和那个让祂垂涎三起的建筑师还没到手,祂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
祂总能知道的,恶魔给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打下了标记,等祂们到了地狱,他们就会被立即移送到祂的手中,到时候祂大可以撬开他们的头盖骨,翻阅他们的记忆,看看究竟是谁胆敢在祂的领地上找祂的麻烦。恶魔的时间无穷无尽,除非那群家伙能够躲到世界末日,不然祂总有办法能抓到他们,“好吧,算是对勇敢者的奖励。”祂说,再次俯下身,鸟喙靠近了莉莲的胸膛。在女性驱魔人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一口饮尽了山羊角酒杯里的血液。
山羊角酒杯落在了地上,莉莲按住胸口,她没有与恶魔做过交易。之前的印记来自于血脉的传承,但就在玛帕斯饮下了她的血液时,她觉得被汲取的不单单是她的血液,还有她的灵魂,她灵魂的一部分被恶魔攫取,成为祂的所有物,她似乎看到了自己正在改变的将来,她会在死去的那一刻立即坠入地狱,成为玛帕斯展厅中的一个小玩偶——按照这位恶魔领主撰写的剧本,无时不休的为观众们表演一场场血腥至极的好戏。
但她随即就平静了下来,这就是驱魔人必经的命运,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要有子女,不让自己的孩子经受和自己一样的痛苦。、
玛帕斯转过身去,一口一个将摆放在法阵外的祭品,吃得一干二净。恶魔领主对这些在外形上极其类似于自身的恶魔,没有半点心理障碍,确实也不会有,即便是在人世间,猛禽们也会捕猎比自己更小的鸟类。不管对方是吃肉还是吃果子。
等到玛帕斯尽情享用了祭品,如同一只真正的大鸟展翅离去后,众人依然沉浸在一片恐惧与恍惚中。9莉莲 也没有走出内圈,直到拉结掀开了荨麻毯,她犹豫了一下,看向利维,利维只得做出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展开膜翼,飞向内圈,将女性驱魔人提出法阵。
“来吧,诸位,”他说:“拿回你们自己的东西。”驱魔人立即一拥向前,拿回了他们的东西,毕竟这些器皿与材料都来之不易,并且价格不菲。不过除了这份工作的报酬之外,他们也在这座投射而来的领地中得到了不少好东西,说句实话——就算是地狱中的灰烬,也能派上不小的用场,他们甚至开玩笑的说
,如今他们身上都有了玛帕斯的烙印,今后或许还能凭着这个恐吓其她恶魔——毕竟不是每个恶魔都愿意去得罪一位恶魔王子的。有了玛帕斯预定,他们至少不会轻易被其他恶魔杀死,拖下地狱或是直接吞噬。
莉莲被驱魔人们围住。他们拍打了她的脊背,面露钦佩,当时确实没人敢在第一个召唤者丧命之后,马上做出弥补的行为,何况那时候玛帕斯已经到来,与一位恶魔领主面贴面的跳舞,这何止是要命的事情,——这意味着在死后的很多年他们还要遭受无穷无尽的折磨,在恶魔没有厌烦之前,这份漫长的痛苦可以一直延续到世界末日。
只是相比起驱魔人的心照不宣,俱乐部的成员们神色都不太好看,他们之前根本看不起这群家伙,认为这群与罪犯无异的驱魔人只是幸运的窥见了一个空档——因为博览会缺少人手女王才暂时撤销了对她们的禁令,允许他们踏入伦敦和其他大城市,为她做事。
但只要他们来了,填补空缺,这些野人就别想爬上更高的位置,就像是一个扫烟囱的工人永远都不可能成为议员,就算女王愿意,他们的家族也会设法阻扰和妨碍。
但事实给了他们一个响亮的耳光,他们没有驱魔人的经验,也没有他们的团结,更没有他们的勇气。
他们一败涂地。
第311章 考题的后续
听到这里,女王脸上原本因为她的大理石雕像显圣而露出的愉快神色已经消失殆尽,她厌烦的抿紧了嘴唇,随手将放在桌上的资料拂落在地上,雪白的纸张飘飘扬扬,连同着上面所写的名字和资历。这些外省来的俱乐部成员都是女王陛下一个个精心甄选出来的,她猜这里面肯定有几个名不符实,滥竽充数的,也可能有几个如曾经的尼克尔森那样,性情恶劣,残暴傲慢的,但对于女王陛下来说,只要出身和才能不缺,这都算是小问题。
但她没想到,这些家伙竟然如此不堪,论勇气与头脑,他们甚至比不上和野人没什么区别的驱魔人,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竟然还有人想要向恶魔领主献媚投诚来换取自己的性命与之后的荣华富贵。
她生气不是因为这混账东西没有一丝犹豫就背叛了人类,而是因为他蠢的可笑。如果像恶魔领主摇尾乞怜,就能成为祂在人世间的代言人,以此获得大把的权力与金镑,早就有数不清的人去这么干了,还能轮到他?
即便如此,拉结不知道的是,在经过这一遭后,那些幸存下来的俱乐部成员居然还有两个人想要从第一线转到后方,毕竟如圣植俱乐部这样的机构也是需要后勤和文书的,只是女王未必会答应,她们的俱乐部首领也不会同意,不管怎么说,这些人曾经步入过地狱,面见过恶魔领主,但这一点就比其他成员强了不少。
“他们就算是死,也要给我换回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来。”女王在心中咬牙切齿的想道,她也看到了拉结似乎想要对她说些什么。但现在她没这个心情,这位站在所有人之上的女性厌倦地摆了摆手,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子爵夫人立即站出来,握住了女儿的手臂,带着她向女王屈膝告退。
两个人默默的退出了房间,留下女王一个人在那里,“陛下需要一些时间来整理情绪。”子爵夫小声嘱咐了一句,拉结深深的吸了口气,她想要说些什么,但一看自己正在走廊里,就立即闭紧了嘴巴,子爵夫人赞赏的捏了捏她的手臂,带着她走进走廊尽头的一间小屋子,这间小屋子是卧房侍女们当值时所用的休息间,有一个卧房,外面有一个很小的会客厅,只放得下两个三角柜和一套桌椅。她率先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然后拉着拉结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对面。
她摇了摇铃,外面的仆从应声而进,“给我们拿些红茶和点心来。”她客气的对那位仆从说道,那位仆从领命而去,不多会儿就给她们端来了整整一大盘子三明治和一壶滚烫的红茶,红茶装在闪烁着柔润光亮的银壶里,白瓷的茶杯上描绘着蓝紫色的勿忘我。
子爵夫人端起银壶给拉结和自己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她看着拉结喝了茶,吃了一块三明治,才问道:“你是不是想向女王推荐那位女性驱魔人?”
“不能吗?”拉结反问道,她原先对驱魔人也有诸多看法。这些看法都是她身边的人灌输给她的,而出于对这些人的信任,拉结对此深信不疑,直到她亲眼看到了他们——从莉莲到其她驱魔人。就她看来,他们的表现要比俱乐部的成员好得多。如今看来女王陛下正在为无法招揽到足够有才能的人而感到烦恼,那么为什么不用驱魔人呢?查理一世确实签署过针对他们的禁止令,但禁止令不是已经被女王陛下撤销了吗?
“因为这里没他们的位置。”子爵夫人冷淡地说,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贵族女性,她大概还不会想那么多。但很可惜,她的父亲是一个政治家,她继母的父亲也是一个政治家,她的公公是一个政治家,她的丈夫,哦,勉强出来也算是一个政治家,即便她不会允许接受与之相关的教育,或者是涉及男人们的领域,却耳濡目染了近二十年,她又不是个白痴,不可能再对这些尔虞我诈一无所知,何况她能够站到女王的身边,就不会是个单纯的小女人。
她一眼就看穿了其中的端倪。“拉结,”她握住了养女的手:“你来到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孩子,那么你应该能够看得出在宫廷里,在政府里或者是在议院里,在社会的方方面面,每个角落,都有这一个固定的阶层框架。
拉结点了点头。
子爵夫人继续说道,“你看,这个阶层框架已经维持了上千年。而我们的整个国家,整个社会的运转体系都是围绕着这个框架而建立的,没人能够去动摇它,女王陛下也不行,任何一点过于随心所欲的改变,都可能引来滔天巨祸。”
拉结露出了轻微的迷惑神色,“但那只是一些驱魔人,”她说:“女王陛下已经宽恕了他们,他们来到伦敦,为女王陛下做事,那么稍微给予他们一些权力和地位又能如何呢?”
“又能如何?”子爵夫人叹息道。“你要知道,任何一座坚固的大堤,其崩溃的源头都可以追溯到一个小小的蚂蚁窝。平民们虽然庸俗,愚蠢,无知,目光短浅,但他们有一个莫大的好处,那就是他们的数量,他们的数量着实惊人,一旦被发动起来,那就是海啸、地震和山崩。我想你那个历史老师已经把你教到了百年内,那么你也应该知道在那场所谓的大革命中,不但是国王和王后,王子公主被砍了头,就连贵族官员和他们的子嗣都难以幸免吧?”
“是的。”
“那么你的老师有没有和你说过这场大劫难的开端就是法兰西的启蒙运动呢?”
“她并没有和我说的很清楚,”拉结迟疑的说,“但她的确是说过,动乱的源头正是因为法国的国王和他的官员给予了民众过多的权利。”
“正是如此,”子爵夫人说,“所有人的最初都是一样的,无论是健康还是虚弱,贫困还是富有,高贵还是低贱,他们都有着无穷无尽的欲望。只不过若是你出身优良,家境富裕,那么你就能接受到较好的教育。而教育就是将一个野兽变成人的过程,或是从善意的方面引导你成为一个好人,或是从恶劣的方面逼迫你遵从法律或是道德的约束,但启蒙运动,”子爵夫人斟酌了一下言语:“一定要说,就是让一头牲畜或是机器意识到,啊,原来我也是一个人。”
“这难道不好吗?”拉结疑惑的问道。
“好啊,当然好,”子爵夫人苦笑着说,“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应当有正确认识到这个世界的权利。但问题是,启蒙运动等于摘掉了民众眼前的纱布,让他们得以清晰的看见这个世界的方方面面。但那些人所做的努力也只能到这里,他们没有办法指引民众,教导他们如何解决‘看到’之后的问题——
想想看吧,你终于懂得了你现在的处境是怎样造成的,谁造成的,而罪魁祸首又享有着怎样的特权与荣华,而后你回到家中,看着因为疾病痛苦呻吟,却没有办法找到医生来给予治疗的父母,看到了你嗷嗷待哺的孩子,看到了你骨瘦如柴乳房里挤不出一点乳汁的妻子,而你呢,你饥肠辘辘,双手空空,房东还在不断的敲门,要你缴纳上个星期的房租,不然就把你赶出去——告诉我,你难道就不会想要去做些什么吗?”
“所以他们在畏惧。”
“是的,”听到拉结这样说,子爵夫人欣慰的点了点头,“路易十六 和他的王后人头落地后,最为恐惧的,甚至不是君王,而是被庇护在这些君王麾下的贵族与官员,他们真真切切的感到了那些被他们奴役和欺骗的普罗大众能够爆发出多么可怕的力量。每个上等人听了这样的事情,都要浑身发抖,夜不能寐。”
她站起来,走到窗口,凝视着窗外翠绿欲滴的草坪,这些草坪可不是天生长成这个样子的,有近百个园丁和帮工日夜劳碌来保证任何时候女王陛下看出去都能赏心悦目——在法国大革命后,有人提出要关闭主日学校,取缔平民受教育的权利,甚至要取缔出版业,但现在是十九世纪,为了维持整个国家的运转,再想让平民目不识丁,愚昧无知几乎不可能,何况这样也会造成国力衰退,思想落后。
所以当权者所能做的就是,牢牢的把持着手上的权力,控制着向上迁跃的途径,保证权力不至于下放,而底层不至于往上渗透,他们对于平民进入权利中心的试探与企图都异常敏感,别说一个农民或是工人,就连墨尔本子爵也曾被一些老古董视作“新贵”,认为女王不该过多地依仗对方。
她转过身,“你以为女王陛下就不讨厌那些只有个出身的蠢货吗?但问题就在于此,人类是无法背叛所在的阶级的。你已经站在了这里,你就不能摧毁你脚下的地面。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贵族和官员才是女王统治的根基,至于平民……”她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平民甚至可以说是我们的敌人也不为过。所以不管是驱魔人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人,他们永远就只能是牧人的羊羔,牧人的狗,牧人的篱笆和磨坊,却永远无法成为与牧人平起平坐的同伴,牧人绝对不会允许。”
拉结明白了子爵夫人的意思,驱魔人最早的时候也只是领族手下的猎人、工匠和可信的奴仆。他们的出身已经注定了几百年后也不可能占据曾经主人的位置。
女王原先的打算可能是让俱乐部的成员在这次行动中得到一份叫人哑口无言的成绩,然后借着这份成绩将这些人分别安插在伦敦的两座圣植俱乐部里,虽然结果让她大失所望。但她如果提出要向驱魔人引入玛哪或者是歌斐木,事情只会变得更糟,更坏。
“但莉莲……”拉结不甘心的说。
“她会获得一笔丰厚的奖赏。”子爵夫人冷酷的说:“她和她的同伴或许还能得到特许,被允许留在伦敦。但如果你要说给她更多的权力,只怕不可能。”
她没说的是,莉莲可能还会遭到囚禁与监管,就看是教会还是俱乐部。
——
就在子爵夫人与拉结促膝长谈的当晚,也有两个与这桩行动紧密相关的人来到了位于尤斯顿街末尾的国王酒馆。这座酒馆的名字来源于它的客源——距离它不过几百尺的地方就是伦敦大学学院和伦敦国王学院。这两座学院最早开设的时候是为了给社会上更多的人提供高等教育——更简单点说,就是被牛津和剑桥这两座古老的学府拒之于门外的人,这里面有无信者,犹-太人,天主教徒和其他异教徒,最初的时候,因为这个原因,它们没有获得皇家宪章,但在女王登基的前一年,威廉四世向它们颁发了皇家宪章,并且合并了这两座学院,合称为伦敦大学学院。
这里总计大约有五百多名学生和他们的师长。这些学生和老师在课余的时候更愿意走出来,在酒馆里觅食聊天,打发时间。而与东区和西区的酒馆不同,这座酒馆除了新而且大之外,还有一项相当独特的地方,那就是它们愿意向进入酒馆的人提供午餐或者晚餐,呃,而且所有的午餐或是晚餐的原材料就悬挂在酒馆的上方,在横贯酒馆的木梁上,密密麻麻的挂着牛肉、猪肉、山羊、鸡、鸭子。坐在酒馆里的人一抬头就能看到这些琳琅满目的肥美肉食。他们若是想要吃哪块,可以向站在吧台后面的老板提出,老板会叫厨师来,厨师会当着他们的面,切下这些肉上的某一块,或者摘下鸡和鸭子,然后称份量按照分量付款,付了钱。厨师会将这些东西拿到后厨去烹饪,酒客们很快就能称心如意地大快朵颐。
利维和北岩勋爵。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钟,正是晚餐的时候,酒客们点选肉食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细细挑选,有人大而化之,而后,从后厨传来的各种丰富香气涌来,许多人感到了饥饿。
“今天你请我。”半恶魔毫不客气的说,半恶魔也会吃人类的东西,虽然无法如人类的血肉与了灵魂那样让他们感到饱足,但既然地狱中的罪行有暴食这一条,就说明恶魔们也不会放弃享用人间美食的机会。
北岩勋爵当然不可能不愿意,他并不熟悉狄更斯先生,但他与男爵夫人关系很不错,毕竟北岩勋爵也是一个经常会去做慈善的人。
半恶魔毫不客气的挑选了一块有着大理石花纹的肥嫩牛肉。他要求厨师说,不要煎的很熟,侧面与双面略微煎,有点焦脆就可以,然后倒上酱汁,加小茴香和胡椒。
“像那样会有点生。”厨师提醒道,“但这块肉够新鲜。”半恶魔说。厨师得意的向他点了点头,“您是个厉害的食客。这块是我今早特意去选的,我把它剥下来的时候,它还在微微的跳呢。”
北岩勋爵瞥了他们一眼,担心厨师会将他和半恶魔的口味混淆起来,于是就特意去选了一块腌过的鸭子,叫厨师煮个汤,然后加一点面包送上来。他们又各自叫了白葡萄酒和威士忌。在一个角落里坐下。
“我能问你一件事情吗?”北岩勋爵问道。
“你是说那些外省的年轻人在玛帕斯的领地上的表现?”半恶魔捏了一块老板奉送的干奶酪说道——老板可能认出了北岩勋爵。“我想你应该已经看过了报告。”
“我看过了报告。”北岩勋爵说:“上面的叙述……很节制。”
利维几乎要为这个形容词笑了出来,“老天,”他敲着桌子说道:“节制,你可真会说话。”与其说是节制,倒不如说是写报告的人尽力美化了这些俱乐部成员的作为,夸大了他们的功绩,掩盖了他们的罪行。要不然怎么说呢,说他们都是一些连恶魔都懒得收容的渣滓?
“真那么糟?”北岩勋爵低声问。
“比你想象得更糟。”利维回答他说,然后他露出了一个有些讶异的神色,“怎么?你还真打算将他们吸纳进玛哪或者歌斐木?”
“为什么不?”北岩勋爵回答说,“”陛下原先的想法,就是想要从这些年轻人中筛选出一些合适的预备人员。玛哪俱乐部与歌斐木俱乐部的成员人数——平时的时候还能应付,但遇到大事的时候就有些捉襟见肘,何况女王陛下需要他们做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我劝你还是快打消那念头吧。”半恶魔支着自己的下巴,打了个哈欠。
北岩勋爵居然真的露出了毋庸置疑的遗憾神色:“这些人可都是持剑贵族或者是穿袍贵族的后代呀。他语气凝重的说,“他们的祖先不是英勇的骑士,就是睿智的大臣,他们虔诚,宽容,品德高尚,愿为自己的君王与国家殚心竭虑,舍生忘死,不是在战场上开疆扩土,就是在宫廷中纵横捭阖,他们之中或许有小人,但大部分人所立下的功绩完全能够与君王赏赐给他们的爵位和土地相称。”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半恶魔倒在桌面上,几乎笑成了一团。“哎呀,哎呀。”利维根本没法控制住自己:“勋爵,有时候你还真是可爱透顶。”他笑了好一会儿,但并不奇怪北岩勋爵会有这样的想法,北岩勋爵原先只是一个农庄里的孩子,有幸在主日学校遇见了一个看中他的教士,从他那里得了一些额外的教导和帮助,也是这个教士推荐他进了军队——他的运气很好,在与拿破仑打仗的时候,威灵顿公爵所指挥的军队多数都是联军,其中有英国人,荷兰人,普鲁士人,俄罗斯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混乱的人员配置导致了一些作战勇敢,但出身平平的人也能获得应有的功绩与上官的好感。
那时候北岩勋爵所在的小队的队长还是利维,作为一个半恶魔,利维当然不可能让自己的小队成为牺牲品或是他人的踏脚石,因此对于军队中的种种黑暗面,北岩勋爵了解的不是很多。
之后在滑铁卢战役中,半恶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抛下了小队和北岩勋爵,但这时候北岩勋爵又得到了威灵顿公爵的青眼,公爵直接将他带在自己身边,旁人当然也不敢欺负他——威灵顿公爵又是一个相当罕见的真正的骑士,他将北岩勋爵看做自己的弟子,或是一个儿子,有他珠玉在前,勋爵之后即便遇到了一些白眼和排斥,大概也不会太在意。
这时候利维要的干煎牛排正好被送了上来,只需要将牛排表面略略灼熟,做起来当然很快,牛肉颤动着,渗出红色的汁液,覆盖了大半盘子的深褐色酱汁调得异常浓郁,上面点缀着翠绿的小茴香,看一眼就能叫人食指大动,半恶魔一边切开牛肉一边随意的说道:“我的好勋爵,你难道不知道女王陛下要这些人是做什么用的吗?”他举起叉子在北岩勋爵的酒杯上敲了敲。
“为了取代你呀,小傻瓜。”
第312章 半恶魔的烦恼(上)
“我知道。”虽然半恶魔这句话说的又直白又刻薄,北岩勋爵却没有一丝半点生气的意思。他平静的向半恶魔举了举杯子,“我能够成为玛哪俱乐部的首领。只不过因为威灵顿公爵离去的太突然,女王陛下原先的计划因此被全部打乱的关系,”他沉吟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或许你也猜到了,当时在威灵顿公爵之下,玛哪俱乐部分做了好几个派系,每个派系都有他们所信任的领头人,只是有威灵顿公爵,谁也不可能越过他挑战首领的位置,可他一旦不在了,为了成为头狼,他们必然会撕咬的相当激烈。问题是,他们的竞争不但会损害到自己,也会损害到女王的利益。所以那时候作为威灵顿公爵的学生,他一直赞赏的人……女王将我推到这个位置,可以让那些家伙稍稍安静一会,只是这种情况维持不了多久。如果我做的不够好,或许他们之中有人认为自己已经拥有了掌握玛哪俱乐部的资本,又或是女王陛下看见了一个合适的人选,我都会从玛哪俱乐部首领的位置上退下来。我或许还会去做歌斐木俱乐部的首领,也有可能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成员继续留在俱乐部里……”
“那你就不会觉得懊丧吗?”半恶魔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半生的牛排,一边饶有兴致的问道,很显然,他在咀嚼牛肉的时候也在咀嚼北岩勋爵的痛苦与不甘,只是这份痛苦与不甘实在是太过薄弱了。薄弱道让半恶魔压根儿没能尝出什么滋味,“利维,”北岩勋爵平和地说道:“你还记得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吗?我只是一个农民的儿子,我从老爷的农庄里一直走到现在这个位置,我承认有我自身的努力,但更多的还是幸运,我幸运的遇到了神父,遇到了你,遇到了威灵顿公爵……”他沉默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还遇到了女王陛下。不管怎么说,陛下给了我信任和权柄。我见过那么多人,他们其中有比我勇敢的,有比我聪明的,但只是缺乏了一份运气,他们或许已经倒在了枪弹横飞的战场上,又或是陷入了小人设置的圈套。还有一些人只是因为没有贵人的提携,而默默无闻的待在一个军营或者政府部门里碌碌无为到死,看看他们,再看看我自己,利维,你觉得我会是因为那些本不该得到的东西而沮丧痛苦的人吗?”
利维几乎要忍不住呸一声了,“瞧瞧,瞧瞧,”他有些生气的说道,“你总是这个样子,而这就是为什么,从女王陛下到其他俱乐部的首领,那些贵族,那些官员,那些老爷们不敢相你的缘故。”
“难道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和他们一样,为了财富与权利孜孜不倦,上下求索吗?”北岩勋爵难得轻松的调侃了一句,“但我真的对那些东西没有兴趣,我甚至想过,或许我会回到自己的家乡,在那里置办上一个庄园,几亩田地。每天早上我都会驾着我的小马车,绕着我的农场转上那么一圈,嗅着泥土翻耕后散发出的香气,迎着微冷的晨风,沐浴着绚烂但不灼热的阳光,身边或许还会蹲着一只狗,马车里载着又叫又跳的孩子们,鸟儿鸣唱,虫子跳跃,看看庄稼的长势。等到了中午,我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吃上一顿,有着面包、腌肉、黄油和麦酒的丰盛午餐。吃饱了之后,我就来到门前的长廊上,坐进摇椅,闭着眼睛悠悠哉哉的度过大半个下午,或许在天气不错的时候,我会去打猎和钓鱼,等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就到乡间的酒馆里去,和人一起吹牛、打牌,我会请他们喝酒,他们也会请我喝酒。我们哈哈大笑,通宵达旦,直到精疲力尽才回去睡觉。”
他说了这么一番话,语气真挚,感情充沛,成功的让半恶魔的眼睛从两个oo变成了两道--,只能说利维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他们会恨死你的。如果你将这番言论拿到大庭广众之下谈论的话。”半恶魔在这人世间流浪了两百
多年。而在这段漫长到了可以让人类迭代多次 的时间里,他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在人群中最危险的事情,不是谋杀,不是劫掠,不是强暴,而是要命的不合群。人类对于这点相当敏感和警惕,撕咬起来也十分凶猛,尤其是面对一个陌生的外来者,当他们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做同一件事情的时候,他就会被视作异类,随时可以推出去的外人,他会是平息民众愤怒的最好祭品,或者是某桩耸人听闻的罪行中的替罪羊。
北岩勋爵的理想说起来无可厚非,甚至非常高尚。若是他将这些话说给民众听,民众都会觉得感动,但感动之后依然会觉得说不出的古怪。他们甚至会觉得这个老爷是不是发了疯,不想留在伦敦,享受他的荣华富贵,反而要回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乡村里,过着普通乡村的生活,就连平民们都会这样想,他身边的人更是别说了,他们宁愿相信他,只是在故弄玄虚,沽名钓誉,也不会愿意相信他真的就是这么想的。或者说,他们若是相信了他真的是这么想的,对他的攻击与仇恨只会越来越多,不会越来越少。谁叫他一下子将做人的标杆提到了一个圣人的标准呢?
谁愿意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干活,到最后还得不到相应的报酬——他比其他臣子更忠诚,更辛苦,更执着,却不向女王索要爵位,封地,伦敦的公寓,乡间的别墅,他甚至没有与一个贵女结婚,没有情妇,没有娈童,他身边只有两三个最基本的仆从。
他甚至对自己的地位与权利都毫不在乎。有他在这里,你叫其他的大臣和官员该怎么做?和他一样,那简直就是要了他们的命。不和他一样,女王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让他们感到难堪。上层社会的人有多么睚眦必报,利维再清楚不过,像北岩勋爵这种让他们时刻如梗在喉的人,除了少数真正的绅士和淑女之外,其他人只会将他恨之入骨,甚至于女王都不得不怀疑北岩勋爵这样做的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更为贪婪的企图。
历史上将自己假扮成圣人的人可不在少数,多明我会会士萨伏那洛拉,反对富人骄奢淫逸,主张重整社会道德,提倡虔诚修行生活,因此得到了大多数民众的拥护,谁不说他品德高尚,为人正直?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差点彻底覆灭了美第奇家族,让当时的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成了“撒旦的代表”,在他掀起的“恢复共和国”运动中,成千上万的人因为他的理想而死去或是活着受苦,他自己的结果也不怎么美妙——他曾因为民众的愤怒而受益,最后也死于民众的怒火。
还有托马斯.贝克特,亨利八世的密友,他亲自将其任命为大法官,上议院议长,而后在上一任坎特伯雷大主教死后,拒绝了罗马的任命,将这个位置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人,当时托马斯就说“自己无法忠诚于两个君主”,可惜的是亨利八世只当做这是托马斯的谦词,坚决让他穿上了法衣。
结果托马斯才上位,国王就迎来了昔日好友的背刺,为了证明自己对上帝的虔诚,托马斯一次次地在王权与教权的战争中站在了教会这边,在国王忍无可忍要将他收押判罪的时候,他逃跑了,跑到了法国,接受了亨利八世宿敌法国国王的庇护,不仅如此,在亨利八世又一次与教廷拉锯的时候,他竟然又跑回来,秘密与几位不服从国王的主教联系,这下子,亨利八世实在受不了了,就暗令四个骑士杀了托马斯。
但可能这才是托马斯的杀手锏,他还是坎特伯雷大主教,此事一出,人心惶惶,教廷立即大肆宣扬亨利八世的罪过,宣称要开除他的教籍——亨利八世不得不如曾经的亨利四世那样,赤足在寒冬里走到坎特伯雷大教堂忏悔罪过,并在之后的王权教权之战中做出退让——当然,最后他都报复回来了,但这桩事情还是将诸位君王恶心得够呛。
而距离他们最近的则是护国公克伦威尔,他是一个标准的清教徒,生活朴实,为人谦卑,他的人格魅力甚至能将他的行为准则蔓延到他的军队“铁骑军”,但也就是这么一个人,砍掉了英国国王查理一世的脑袋。
他们都达成了自己的心愿,人们将其誉为圣人。但事实上呢,他们的荣耀全都建立在对于王室的摧毁与折辱上,他们留给诸位君王的教训不可谓不深刻,现在又有了这么一个无私忘我的好人,也不怪女王一直保持着十足的警惕——毕竟他们的理想都是虚无缥缈,至少君王们没法满足的,而为了达成理想,他们不会受限于任何法律或是道德标准。
“你说的很对,但,我的朋友,”北岩勋爵说,“这就是我的本性,无论他们相信还是不相信,利维,就像是我现在要求你不要再去吃那些鲜美的好肉而去啃草那样。就算你能够忍耐着一天,一个月,一年或者是更多天,但总有一天你会觉得无法忍受,”他坦然的展开双臂,将头搭在椅子的后背上说道,“公爵也曾和我说过,我应当随波逐流,而不是逆流而上。那天我回去之后,也思考了很长时间,我知道我现在所做的都是错误的,很有可能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但我已经做好准备,活见鬼,”他向前探身,豪爽的拍了一下桌子,在周围人惊异万分地看过来时说,“就这样吧,随便他们怎么看我,我不会改变,我也不想去改变。”他笑着说道,“我会欣然面对那个必将到来的结局。”
他微笑着看向神色阴沉的半恶魔,他和利维说话的时候多数是被后者说服,难得看到对方哑口无言,这个想法让他感到莫名的快活。
“哦,”他突然高声喊道,“那是我的鸭子汤吗?老板,在这里,那是我的鸭子汤。”果然老板端着一盆滚热热的,乳白色的鸭子汤向他们走了过来。他在桌上放上了更多的干面包和乳酪,“祝您用餐愉快。”他大声说道,“谢谢!”北岩勋爵也同样高声回应。
那些投注在他们身上的目光移开了,周围的人并未听到前因后果,而在酒馆里讨论到关键的部分而兴奋到大喊大叫,狂笑痛哭的人也不是没有,他们纷纷转过头去继续自己的事情。无论是谈话还是用餐
“我喜欢鸭子汤,我将来要养很多鸭子。”勋爵说。
这下轮到半恶魔,毫无胃口了,他将叉子往桌上一丢,想道——自己应该改变一下原先的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