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91节

  “看来没有了。”等了一会但始终没有第三个人走出来,半恶魔仿佛很有些遗憾的说,“那么……”
  还没等利维说出之后的话,莉莲就抢先说,“我退出。”她之前确实受了利维的劝诱,想要赌一把,但与她竞争的不是另一个驱魔人,而是俱乐部的一个成员。在这几秒钟里,她飞速的思考了一番,他们没多少时间来辩论和竞争,何况……
  若是女王有意将驱魔人重新纳入王室管辖,那么最有可能的是,他们会成为某个宗派或是膜拜团体的下属,但他们曾经隶属于教会,这次王室只怕不会让他们回到老主人那里,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圣公会和俱乐部,而与俱乐部相比,圣公会与王室的连接更为紧密,也更加容不得任何污点和诋毁,驱魔人一向放纵,短时间内只怕没法立即变成循规蹈矩的绅士和淑女,而且,圣植俱乐部遍布各郡,要将零散的驱魔人整合起来也更容易——所以,圣植俱乐部的可能性更大。
  想到这次行动可能是女王给出的一张考卷的人可不止只有利维,莉莲也隐约感觉到了——若是这位绅士将来成了圣植俱乐部的首领甚至只是一个说得上话的重要干部,他们都得因为她今天的鲁莽行为而遭殃。
  第309章 女王的考题(23)
  莉莲没想到的是,正因为她答应的太快,面前的这位俱乐部成员,反而露出了犹豫之色。这下子就算是作为驱魔人的莉莲,都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看到好东西就要抢夺,占为己有,是人之常情,但只想拿好处,却不愿意承担一点点责任与危险,就算是最下三滥的盗贼和无赖,都没办法做的出来。
  但她又一想,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不就是因为有这一张足够厚的脸皮,一颗足够无耻的心脏,一双贪婪的爪子才能飞黄腾达,高高凌驾于他人之上吗?想到这里,她顿时心平气和地露出了一个微笑,,展开双手向后退。意思是说,随便他们怎么安排。
  这位荆棘俱乐部的先生也确实想要好好思忖一番,他担心自己因为一时冲动而踏入了半恶魔与驱魔人的陷阱,但又舍不得触手可及的种种好处。他看向半天使,尤其是那位圣博德修道院的院长,约拿。虽然约拿到伦敦的时间不算很长,但因为他一直工作勤勉,待人和善,美名早已传到了伦敦之外的地方。
  如果是这么一个人,红发先生想道,即便他察觉到了自己在不久前的狩猎行动中用了不光彩的手段,他也应当站在自己这边,而不是去选择那个下作的地狱种子或是那群下等人。
  即便没能得到任何回应,他的心还是骤然安定了下来,转向半恶魔,以满怀悲壮的心情说道:“这样危险的事情,原本就不该让一位女士来做。”
  半恶魔几乎要按耐不住哈哈大笑,但留给他们的时间确实不多。对待一个男人,他无需有什么绅士风度
  。虽然那位红发先生是想要挽住他的手臂,但半恶魔一眨眼间就落在了他的身后。红发先生只觉得身后的衣领猛的一紧,他的双脚就悬了空,下一个瞬间他就落在了内圈里。
  要召唤一个恶魔,当然不可能就只有绘制一个法阵就足够了,要准备的器具和祭品都很多,不过这里的大部分用具,像是黄铜壶、蜡烛、锁链,水晶球、骨粉等等,驱魔人都有随身携带,他们一向准备周全,毕竟他们不像俱乐部的成员,随时可以招到足够多的帮手与同伴。
  除了这些,还需要在法阵外摆上一些腐烂的尸体,蟾蜍,蜥蜴和其他小动物,甚至于人类都可以。不过如果要召唤玛帕斯这样的恶魔领主,这些东西反而不必准备的太齐全,因为只有小恶魔或是那些力量不够强大的恶魔们才会喜好污秽而又发臭的环境。恶魔君主们对此倒没有什么太大的讲究。
  半恶魔在离开内圈之前将一只早就准备好的山羊角酒杯塞到红发先生的手里,“往这里面加满你的血。”半恶魔嘱嘱咐道,红发先生皱着眉毛,“我记得只需要小动物的血就可以了。”
  “这里是地狱,虽然只是投影,但你在这里找不到活的小动物,”动物可比人类脆弱多了,半恶魔耐心的解释道,“你也可以用蟾蜍或者蜥蜴的血液,但请记住这杯血液是要奉献给即将到来的恶魔领主玛帕斯的,你觉得一杯子发臭的动物血液能让他感到满意——你尽可以去那么做。”当然不能,蜥蜴和蟾蜍不能成为祭品,当然也不会成为恶魔领主桌上的美味佳肴。
  红发先生露出了一丝懊悔的神色,虽然知道这也是一种常规的做法,但他的面色确实迅速的阴沉了下来,“必须用我的?”他不甘心的追问道,同时视线扫过法阵之外的那些人,尤其是那些驱魔人。
  利维的回答是举起了他那条在人世间很少展露的尾巴,它看上去像是一只黑豹的长尾,毛色漆黑,油光发亮。但当它抬起来搭在这家伙肩膀上的时候,隐约可见一只尖锐的骨质矛尖——大约在距离尾梢两三寸的地方,在厚密毛发的遮掩下,尾骨的末端突出了肌肉与皮肤的屏障,犹如一只响尾蛇伸出的角质化部分尾尖——它甚至也是中空的,里面蕴藏着致命的毒液。
  不过要对付这么个家伙,还用不到毒液,它和红发先生的肩头接触部分可能只有两根手指那么宽,但却有一股如同巨熊或是犀牛般的力量骤然从上面迸发出来,一下子就像这这个身高体壮的男人压倒在尘埃里,逼迫他屈辱地跪在半恶魔面前。
  半恶魔交叉手臂,露出一个狰狞而又轻蔑的微笑,“我知道你们是怎么对待你们俱乐部里面的那些半恶魔的。”他说,“但我可不是你的仆人,可以任由你随意差遣。”
  红发先生喘息着,瞪大了眼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对着一个什么样的……家伙说话。这不是俱乐部或是贵族们豢养起来的小宠物,他就是一头没有受到任何约束的畜生,随时可能咬断他的喉咙。
  “不要耽误时间。”拉结说,半恶魔振翅飞起,回到了他原先的地方,拉结冷淡的看了这个自作聪明的俱乐部成员一眼,就转开了视线,她的面孔上微微的带着些担忧,但不是担忧那个蠢货的安危,而是担心让这么一个人来做召唤者,会不会导致仪式失败?
  “放心吧,”仿佛看出了她的忧心忡忡,半恶魔幸灾乐祸般的说道,“领主们也是很喜欢找乐子的。”
  等了好一会才确定半天使不会再有什么反应,站在内圈的红发先生才悻悻然地抽出了随身携带的手册。当然,即便是他们,也曾经无数次的无声背诵过《所罗门的小钥匙》上的召唤经文,这些拉丁文长而拗口,晦涩难懂,部分内容甚至都是毫无关联的单词,完全只能靠死记硬背。
  他认为自己能够记住,但不想冒这个险。幸好恶魔们也不是什么苛刻的老师,只要他们念对了每一个字母,祂们就会应召而来。只是等到这位先生慎重的念完了第一段经文——经文的大略意思就是以神的名义(也就是耶和华)命令(这里要念出恶魔的真名)某某恶魔来到他们面前,与他们说话,并且达成契约。当然,如果是在召唤一个寻常的大恶魔,他们会要求他要如同奴仆那样为他们效力做事。但面对一个领主,他可没这种胆量,甚至在第一段经文念完之后,玛帕斯并未现身,他必须念第二段经文的时候,他也慎重的选择了那些较为温和的,请求式的祷告,而不是常规中的那种诅咒与斥骂。
  至于许多黑神父与黑牧师们采用的强制手段,譬如将恶魔的真名写在羊皮纸上,然后将羊皮纸塞进一个小黑盒子,鞭打和焚烧盒子让恶魔感到痛苦的做法,他就更加不可能予以实施了。
  他语气诚恳的发出了第三次请求,并且割开手腕,将自己的血倾倒入杯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半恶魔的恶作剧。这只山羊角杯要比普通的酒杯更大一些,幸而它不至于与莉莲之前拿出的黄铜指针那样不榨干人类身体里的血绝不罢休——大概只有十来盎司,却也让这位强壮的绅士面色苍白,摇摇欲坠。他简单地止了血,从身边摸出一个小小的白铜酒壶,往自己嘴里灌了几口里面的东西,不用去猜,也知道肯定是纯净的圣水。他的面色顿时好了很多,已经有力气站起来。
  他一手举着杯子,一手举着圣经,高声念诵着经文,语调迫切而扭曲,他的胸膛肉眼可见的剧烈起伏着,眼神涣散,喉咙发紧,似乎已经进入到了一个奇异的幻境。
  这时候拉结披上了荨麻毯,另一张毯子则由约拿和利维分享,有约拿在,利维可没办法紧紧的抱着拉结和她挤在一起,而且就拉结对利维的排斥,谁知道在漫长的召唤与谈判过程中,这位女士会不会因为无法忍受半恶魔的接近而把他一脚踢出去呢。
  并没有什么明显的预兆,但就在某一刻,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骤然感受到——祂来了。
  恶魔领主玛帕斯正在降临于此。与作为领主一同而来的则是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与驱魔人或者俱乐部成员们之前遇到过的恶魔不同——那些恶魔到来时必然带有着恐怖的轰鸣声或是尖锐的喊叫声,气温骤降,地动山摇——但玛帕斯到来的时候,他们只觉得自己突然聋了,他们的耳朵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他们仍旧就能够看见眼前的景象,但这些景象就像是一张-冲洗出来的照片,它是凝固的,不流动的,时间在此刻失去了意义。他们的手脚也感觉不到空气或者衣物的摩擦,整个人都像是个光辉悬浮在虚空中。但这样的感觉也只维持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之后席卷了众人的是强烈的压迫感,他们情不自禁的张大了嘴,想要大口呼吸,肺部却始终无法鼓胀,他们肠胃翻腾,想要剧烈呕吐,他们也确实吐了出来,先是一些食物的残渣,而后是胃液,最后就是血,只有内圈中的红发先生还直挺挺的站着,他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嘴唇颤抖,与之前他们见过的每一个撒旦信徒毫无二致,他在狂喜,甚至不加遮掩,令人怀疑他是否早就期待着这一天。
  突然之间,那些俱乐部成员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一个年轻人瞪大了眼睛昏厥了过去,没人会去指责他,因为就在他身边毫无预兆的出现了一只直立的影子,他最初的时候与一个普通绅士的剪影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四件套,高顶礼帽,手杖,只是所有的一切——从他的五官到衣服的细节都无法看清,就像是一张被人从地上揭起来的褪色画像,然后他开始移动,每走一步,他都在变高变大,笼罩在他身上的阴影也在逐渐淡去,等他停留在了外圈,而不是被召唤的恶魔应当出现的内圈与外圈之间的部分,他已经从一个大略的人形变成了一只直立着的乌鸦。
  祂的头部完全就是一只禽鸟的形状,分布在头颅两侧的眼睛,一只大而弯曲的鸟喙,从头部到颈部都覆盖着铁青色的羽毛,但从颈部往下就是一双宽阔无比的肩膀,在肩胛骨的下方是一
  张巨大的斗篷,但仔细一看,那是一对膜翼,覆盖着厚重的羽毛,一双强壮的手臂从“斗篷“”下面伸出来,大拇指几乎与食指呈一百八十 度,指尖伸长,末端是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弯钩。祂的胸膛高高的挺起,将那件古罗马式的托加长袍撑得异常饱满,多余的布料被祂挽在一只手臂上。祂甚至没有携带任何武器,而在长袍下面,无法遮挡的是那双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二个身躯长度的腿,如所有鸟类,祂的膝盖向后弯曲,而非向前凸起。
  祂的小腿覆盖着细密的鳞片,脚爪上没有穿鞋,但也不像乌鸦的爪子,好像是一双人类的脚,只是格外的黝黑剪影。祂在站立着的时候,似乎只用到了前半只脚掌,脚跟高高的悬挂起来,在足踝的位置生长着一对弯曲的利爪。
  在地狱中,这个外形并不能说有多么古怪罕见,甚至带有着一种奇异的美感。
  祂走到祭品前外,歪着那颗乌鸦头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一番。此时无论是驱魔人还是俱乐部的成员们,都屏息静气,不到最后他们谁也不敢保证,这会不会是半恶魔和他们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或根本就是一个卑劣的陷阱,也许他们才是真正奉献给恶魔领主玛帕斯的祭品。
  玛帕斯一个接着一个的看过去,或者也可以说欣赏过去,从最顶端的那是由巨蟾蜍转化而来的大恶魔,到最底端的骨马,虽然那是一张不折不扣的鸟脸,但在场的人都能看得出祂现在的心情与想法——在一群蝼蚁面前,玛帕斯确实无需遮掩。
  但半恶魔确实没有欺骗祂们,最后玛帕斯甚至露出了人俊不禁的表情,“非常大胆。”祂说:“非常大胆,”祂重复了一次,“可以告诉我,是哪个讨人喜欢的小家伙给了你们这个建议吗?”
  驱魔人们没有动静,俱乐部的成员中倒有一个微微动了动嘴唇,或许是出于不满——半恶魔之前对祂们的态度堪称无礼又残酷,或是想要谋取这位恶魔领主的青睐——他想出卖这个该死的杂种,但等他想要说话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浑身麻痹,动弹不得。
  和利维一起藏在荨麻毯下的约拿斜过视线,撇了半恶魔一眼,发现他正在露出一个预料之中的微笑。他想到了那个印章,也想到了自己的血,在地狱中有一层专门用来容纳背叛之人的灵魂,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有暴君尼禄(当然是在他做了玛门的官员之前)——而且就约拿对他的了解,那只印章的用处只怕还不限于此,有了这么一个典范,其他人自然也就保持了明智的缄默。
  玛帕斯见到没人回答,也不以为忤,祂转过去注视着内圈里的红发先生,两者之间的距离可能就只有八九
  尺,这个距离已经不算短了,但现在的玛帕斯一个人,或说一只鸟的高度就已经超过了一栋三层公寓,大约有十五 尺到二十 时左右,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矗立在你的面前,没人不会胆战心惊,召唤成功的狂喜,还未从红发先生的眼中消散,抬起的手臂就出于本能的颤抖起来。
  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住了——这着实是一件好事。但不知道为何,他的神色慢慢的发生了改变,从喜悦到迷惑,再到深重的恐惧。他看见了什么?
  玛帕斯太大了,人们只能看到玛帕斯微微低下了头,张开鸟喙从里面呕吐出一摊半是液体半是固体的玩意儿,就像是鸟妈妈喂给雏鸟的食物——它落在地上,发出类似于呻吟和哭泣般的声音,首先变了脸色的是那几个荆棘俱乐部的成员,他们听出来了,他们知道那是谁——那堆东西渐渐地分化出了五官,头颅,脖颈,躯体和四肢,虽然这些东西都还是软塌塌的,一直在随着重力改变着自己的形状,但在某一个瞬间,还是能够看出他原来的面目,驱魔人保伯轻轻的碰了碰莉莲,用驱魔人所常用的手势告诉她说,它像是曾被他救了的那个年轻人。后来他跟着荆棘俱乐部的人一起行动,最后就没能回来。
  红发先生的面孔上,恐惧的成分并没能保留多久,他很快发现,这个被恶魔领主反刍出来的幽魂,虽然还记得自身的仇恨却懦弱无力,它甚至无法越过外圈的那圈线,更说侵入内圈来为自己报仇了。
  他哂笑了一声,大胆的举起了杯子,“请允许我将自己的鲜血奉献给您,可敬的领主。”
  他不知道玛帕斯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总不见得恶魔领主会为了一个善良的游魂来找自己从属的麻烦吧,没错,他已经沾沾自喜的将自己列入了玛帕斯的下属行列里。“我还在人世间的时候,”他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坚定的说道,“我会为您效力,我会为您祈祷,我会为您寻找来更多的祭品,为您举行一万场弥撒,我会在人间传颂您的美名,直到无人不晓,无人不知。”他高声喊道:“而我来到地狱后,伟大的玛帕斯,我就是您最忠诚的奴隶。我会跪伏在您的脚下,任由您随意驱使,直到世界末日!”
  人们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见了玛帕斯的笑声。
  红发先生浑身紧绷,气血沸腾,他感觉自己像是要漂浮起来了,所有的荣华富贵距离他只有他一步之遥,只要他向前一步,向前——他及时地刹住了,而他的脚距离内圈不过一寸,他感到了一阵后怕,眼中掠过一丝愤怒。
  他眨眨眼睛,将真正的情绪压制下去,后退两步,才重新看向玛帕斯,“我发誓,殿下,您找不到我更好的仆人了——我的价值绝不等于一份食物,如果您这样做了,您必然会感到懊悔……”
  他又向玛帕斯举起了杯子,完全没注意到已经有俱乐部成员不忍直视地转过了头,莉莲叹了口气,向他指了指酒杯,红发先生这才发现,因为刚才的颤动,满满的酒杯中溢出了他的鲜血,或许是因为这只酒杯原先就是魔法用具的关系,血液没有凝固,反而一直保持着足够的活性,泼洒在地上的鲜血凝聚成一小摊,而后从那一小摊里分出了一股细细的血线向外流去……
  红发先生的脸色突然变了,没错,那条血线向外流去,流过了内圈,贯穿了内圈与外圈之间的这段距离,已经即将突破外圈上的那条线,他大惊失色,正要抛下酒杯,将缺口补齐,但已经为时过晚,最后一滴鲜血终于滚动着流出了圈外,他绝望的跪在地上,看着玛帕斯,做出了祈求的动作。
  玛帕斯没有动,就在红发先生面露侥幸,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时候,那堆犹如呕吐物般的东西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沿着血线冲刷出来的细小缺口,冲进了内圈——之后的事情就不必多说了,就如每一个在召唤仪式中出了差错的人那样,红发先生一瞬间就被前来复仇的幽魂撕成了碎片。
  那堆流动的液体覆盖在祂的身上,犹如有形的躯体那样吞噬,撕咬,咕噜咕噜,吱吱咯咯和咔嚓咔嚓的声音不绝于耳,没多久,内圈里就只剩下了那些还在微微起伏的玩意儿,玛帕斯低下祂的鸟头看了看,一口将它啄起来,吞回了肚子里,露出了颇为满意的神色。
  “这可真是一个乐子。”莉莲喃喃道。
  第310章 女王的考题(24)
  乐子不乐子的还是小事。这场召唤仪式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才是大问题。
  玛帕斯确实降临了,但是不是应了他们的召唤呢?就算是他是应了他们的召唤而来的,但他没有出现在内圈与外圈的中间部分,这就意味着他并不受这场召唤仪式的束缚,而且召唤人已经死在了内圈。他的灵魂连同躯体都归属了玛帕斯所有,但恶魔王子没有承诺过任何东西,不,应该说那个蠢货连自己的要求都没说出来,他就一个劲的跟玛帕斯表忠心来着,人们不由得感到了一阵恶心与懊恼,难道他们还要去对抗?一位站在了半个领地里的恶魔领主吗?何况之前为了预备祭品,他们已经耗费了大半的心力,几乎个个精疲力竭。一些人还受了或轻或重的伤。
  这时候有个人动了,莉莲走出人群。
  俱乐部的成员们露出了愕然的神色,虽然莉莲是驱魔人的首领,但对他们来说莉莲的首个标签还是女人,一些人甚至以为她是在极度惊恐之下疯了,毕竟在他们所受的教育和经历,都在不断地鼓噪——女人本身就是残缺的,轻浮,鲁莽,智力发育不完全,几乎与一只动物或是婴儿等同,她们经常莫名其妙的大吵大闹,胡作非为不计后果。
  若是与他们无关,这些绅士们甚至会乐于看到她自取灭亡,如果莉莲是个淑女,那么她可能还能得到一点同情,但她穿着男人的裤子,想要和男人平起平坐,那么得到任何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他们只担心一点,假如莉莲进一步激怒了玛帕斯,他们会不会跟着一起遭罪?但无论如何,已经来不及了,就算来得及,他们也未必有这个胆量,因为莉莲已经走到了距离玛帕斯不过十来尺的地方,已经完全处在了玛帕斯的巨大而犹如实质的阴影底下。
  她提着一柄剑,但这柄剑没有开刃,这是用来绘制法阵的专用器具,两侧铭刻着专用的符文,材质和装饰上都有特殊的要求,并且不能用来杀过人,而她站立的地方就是那道细细的血线冲开的缺口所在的位置。
  女性驱魔人稳稳的提起那把剑,先后补上了内圈与外圈上的缺口,然后看了看那足有九尺的距离,毫不犹豫的跳了进去。在整个过程中,玛帕斯都没有干涉,或是索性吞掉她,而是兴致盎然地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
  莉莲捡起了那只滚落在地的山羊角酒杯,和之前的红发先生那样,她放了自己的血,盛满了山羊角酒杯,而后举起来,送到恶魔领主眼前,她念诵了第一段经文,然后是二段,最后是第三段,她和所有人一起等待着最后的宣判。而玛帕斯只是慢吞吞的,踱了踱步子,那只不像是人也不像是鸟爪的脚掌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但祂始终在外圈徘徊,没有踏入契约能够生效的范围。
  “你是个驱魔人,”玛帕斯的语气听起来居然还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我看到了——哦,这是谁的?谁在你身上留下了标记?嗯,很古老了呃,或许也不是那么古老,可能有三百
  年或者是四百 年,对于你们人类算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对于我们却还崭新。我记得那是一个调皮的小家伙,经常在外面跑来跑去,虽然说我们都很希望能够在人世间有这一座安身之处,但祂逗留在人世间的时间可谓相当的长。她遇到了你的先祖,打下标记,然后你的先祖通过血脉,将这份要命的刻印留给了你,你是别人的猎物,现在却要跟我签订契约?”
  “还没到手的猎物算什么猎物?”莉莲无谓的回答道,“若是在此之前,祂抓到了我,吃掉了我,我虽然会感到害怕,愤怒和痛苦,但我也不会对此有什么怨言(要抱怨,几百年前就抱怨过了),这是我一早就能看到的结局。如果我有孩子,也是她能看到的结局。”
  她从容不迫地说道,即便玛帕斯的力量正如一座岩石山般地压在她的身上:“我没有接受过什么教育,也没有可信的人予以指导,但我至少知道,尘埃落定前,一切都有变数;本钱若有定数,就要看获利如何——”她抬起头,虽然被限制在内圈里,她还是尽量与玛帕斯保持对视:“同样的筹码,我为什么不去赌那个最大的?”
  大乌鸦脑后的几根羽毛轻微地立了起来,若是这里有个鸟类学家,他肯定会说,这是鸟类感到愉快的表现。
  “但那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玛帕斯的问题却恰好与祂的反应相反,狡猾的恶魔弯下脖子,覆盖着一层透明膜层的眼睛闭上,又张开,那是一个圆润而又鲜艳的赤红色光斑,一条黑色竖线般的瞳孔的眼睛正对着女性驱魔人的半个身体,她可以看见自己的倒影,仿佛已经成为恶魔的囚徒。
  玛帕斯仿若不满地继续说道,“你难道还能为我组建教会给我举行弥散,为我奉献祭品吗?你能为我做的事情太少了,你还是一个女人,我知道人世间对于女性的苛求可要比男士多多了,你没法说服我,女士,不过我还是可以吃了你,一份鲜美的小点心,嗯哼?”
  “我当然不是毫无依仗而来的。”莉莲平静的答道:“我来这里之前,就恳请到了贵人赐予的特权,殿下,如果您能够释放你领地上的幸存者,并且暂时收回您的力量,直到明年的复活节前后,我可以代这里的主人,将这座人类的宫殿奉献给你。”
  玛帕斯顿了一下,一只大乌鸦居然做出了非常人性化的表情——祂收起了下巴,像人类撅着嘴那样抬高鸟喙:“我想我没有听错,小姑娘,”祂惊讶的问道,“你是打算将已经是我的东西奉献给我,来作为我释放那些小玩具的条件,你简直比一个犹-太人还会做生意。不不不,我不会答应这样的要求,这太蠢了。如果我答应了你,今后的一万年我都会被人嘲笑。”尤其是玛门,祂在心里嘀咕道。
  “您确实已经成功的将领地投射到了人世间,你也已经在开始侵蚀水晶宫,但在太阳依然照耀着那里的时候,它依然属于人类,而且只要教士们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日夜不休的予以净化,这个过程还要延续很长一段时间,或许是一年,也有可能是两年,三年,而我的委托人只需要将这座建筑保留到明年。如果您坚持,那么我想,我们也只能做出一个遗憾的决定。”
  “哦,你们想怎么干?”玛帕斯神情微妙地问道。
  “我们会焚烧这座宫殿,”莉莲抬起头注视着玛帕斯的双眼。他们现在所见到的水晶宫属于玛帕斯的魔力造物,一旦失去了玛帕斯的魔力维持,它就会变成工人们的幽魂所见到那个样子,遍体锈蚀,到处都是碎裂的玻璃与扭曲的铁条,这是地狱的诅咒,任何完美的事物都会变得畸形,腐朽。
  玛帕斯可不是汉帕,祂对于建筑的美是有要求的,在这座建筑完全的收拢手中之前,就看着它从一座辉煌的奇迹变成了她妈的一堆废墟——这可不是恶魔领主的本意。
  不仅如此,莉莲补充道:“还有约瑟夫.帕克斯顿。”
  “呃,等等。”玛帕斯故作不知地惊讶道,“那是个人类吗?那个人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是水晶宫的设计者,”莉莲说道:“他是一八零三
  年生的人,今年四十七 岁,虽然身体强壮,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去见了上帝,”她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我想您一定已经准备好了。在接下来的几年间,您会设法让他堕落,让他背负上沉重的无法摆脱的罪孽,然后安排一次突如其来的意外。好将他立即收入地狱,握在手中。”
  玛帕斯和所有的恶魔居民有着相同的想法,并不具备对人类的同情心,但祂也有个不太好的嗜好,那就是喜欢搜罗具有天赋的工匠。但祂之前搜罗的工匠,最多只是手艺高超,才华横溢的木匠或者石匠,这不是祂的过错,毕竟恶魔王子也没法让时间倒流或是加速。
  帕克斯顿此人等于开创了建筑史上的一个新里程。在他之前没人想到过,可以用铁框和玻璃来搭建如此庞大的一座建筑。你要说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有趣的灵魂,玛帕斯会白白任由他变成其她恶魔的口粮,或是一枚小钱币,是绝不可能的。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玛帕斯确定他上不了天堂,只能下地狱,最起码是在炼狱里。如果是在炼狱里,以玛帕斯的身份——七十二
  位魔神之一,恶魔王子,一方领主,想要索取一个灵魂还不容易。
  莉莲稳稳地说道:“在我们踏入这里之前,约瑟夫.帕克斯顿先生就已被转移到了教会,在一座守卫严密屏障牢固的教堂或是修道院里,他会成为一名修士,等到了最后的时刻,他们为他做净化,举行弥撒或是悔罪仪式,直到将他的罪孽全部洗清。无论如何,他们也会把他送上天堂。”
  “那可能要很久,”玛帕斯说:“我不相信你们会为了这么一个普通人耗费这样大的心力。”
  “约瑟夫.帕克斯顿确实是个普通人,但有一个恶魔王子,地狱中的领主愿意眷顾他,他的重量就相当可观了。而且您也知道我是受了谁的委托而来的,您的作为原本就打破了地狱与那位女士的协议,不过她依然愿意做出让步,您所需要付出的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点点的代价,没有了那些小玩具你依然可以拥有难以计数的灵魂,他们依然会为您演出您想要的各种剧目——我们都知道,精彩的是舞台和剧本,演员并不怎么重要。”
  玛帕斯陷入了思考,莉莲或者说她身后的委托人提出的条件并不苛刻,甚至可以说在这场交易中,人类站在了弱势的那一方,他们用一整座富丽堂皇的建筑与这座建筑的设计者——一个才华横溢的建筑师来换取几个普通人类,对玛帕斯的声誉并没有什么妨害。
  而玛帕斯若是拒绝了与人类交易,那么人类也确实可以在祂完成转化之前将整座建筑彻底焚毁。莉莲还有一点没说的是,人类可以通过举行净化,祷告与做弥撒来清除约瑟夫.帕克斯顿身上的罪孽,将他送入天堂,实际上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七十二 魔神中也有相互敌对的恶魔,譬如玛帕斯的敌人就是汉帕,汉帕和她一样擅长创造与摧毁建筑,但汉帕的目的是为了更好的达成战争的目标,建筑只是手段——相对祂,玛帕斯确实更倾向于搜罗与累积人类在建筑中焕发智慧与才能,两者不对付已经很久了,人类完全可以再举行一场针对汉帕的仪式,将这个建筑师的灵魂直接交给汉帕,那个战争狂一定很愿意让祂吃这个亏。
  莉莲还在等待着,但就在瞬息之间,她眼前的视野忽然被一大片黑影所占据,玛帕斯毫无预警地从外圈之外转移到了内圈与外圈的中间部分。此时祂才算是接受了人类的召唤,愿意尝试与他们签订契约
  ——不过无论什么交易都得讨价还价一番——大乌鸦俯下身体,耸起身上的那件斗篷,每一根羽毛都在张开,张开后才能发现里面藏着不可计数的眼睛。每一双眼睛都在紧盯着莉莲,“明年的复活节不行。”玛帕斯说,“太久了,我等不了那么久。”祂满意的端详着不远处的水晶宫,“我打算把它造成一个漂亮的巢穴。”祂哒哒的说道,“或许我还会为此举行办一场宴会。小姑娘,你有这份权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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