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县衙大门关的越久,这种愤恨就越深。试想若是县令真有借商行赈济物资施恩的心,又怎会在需要官府下发文书时装聋作哑呢?所以谣言无稽,谁是谁非,不必刻意证明。”
方无寻最是了解知道这些当官的心有多黑,仗着手上有点小权拿平头百姓不当人看,淡漠的眉宇间愈发染上冷意。
“这位县令大人調任半年有余,换着法子在商行敛财,甚至連佃户都不放过,占去多亩良田私收己用。眼下有人帶头闹事,新帐旧帐一起算,他若不拿出个说法平息物议,只怕那些受到鼓动的百姓不会善罢甘休。”
简言之闻言垂垂眸子,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笑意:“拿出说法?你未免太高估咱们这位县令大人的心气了。照衙门一贯的行事作風,再僵持下去无非是收押几个帶头的,恐吓住剩下跟風的人。就像处置商行掌柜那样,群龙无首,谁还敢继续当那出头的椽子?”
其实方无寻不是想不到,樊旭連活人都懒得管,又怎会去管那些无人安葬的遗骨?
况且眼下城门封闭,棺材铺能出售的棺木有限,无从安葬的百姓多不胜数。就算一人只拨出五两银子的安葬费,算下来也是笔不菲的数额。
还有城外的义庄,因病亡人口众多,义庄地界小根本容纳不下,得填平周边田地一并充做义庄才好。
住在城边的百姓大多家境贫寒,半亩薄田就是养活一家老小的全部家当,哪里会轻易答应贱卖。
简言之扬起个充满凉意的冷笑:“即便樊旭扛不住百姓施压,忍痛拨出这笔银子,埋葬完还有数不清的鳏寡孤独者要设法安养。除此外赈济物资、平衡粮价、采药问医,样样都要花钱,粗略算下来不是三五千两就能解決的事。”
“对那个尸位素餐的县令来说,好不容易靠着六品知县的乌纱帽贪得盆满钵满,一下子要讓出大几千两银子的利处,无异于是要了他半条命。所以这件事樊旭不会给出说法,也不能给出说法,因为一旦开了例,后头的事就由不得他不做了。”
简言之这话说的大伙脸色发青,衙门不给说法以暴制暴,强行把事情压下去,那那些无人收拾的遗骨怎么办?
吴婶儿在铺子里待了那么久,耳濡目染下连她都知道,患病的人哪怕是咽了气身上还是会有残留的病菌。
要是随意找块地方就给埋了,势必会污染一大片土地。遗骨腐坏渗入地下河流,长此以往,没准会滋生出比病症还要恐怖百倍的瘟疫来。
简言之神情看上去平静,显然是对此早有打算:“郑家在村尾的望风丘上有几所旧库房,因着山丘地势较高搬运物资不方便,几年前就荒废没再用了。郑老爷子已经帶人把那几所库房推平,山丘树木丛生,藏风聚水,勉强算是个安葬难民的风水宝地。”
司逸依稀想起前儿是见着好几个送殡的队伍往望风丘方向去了,他还纳闷那边都是私山,怎会让人随地埋葬。
不想原来简言之早预料到狗县令舍不得贪来的钱财,決计不会松口答应扩建义庄。那么多遗骨总要有地方安放,他便在百姓到衙门闹事前先让郑老爷子清理了半座山头出来。
也难为郑家肯做到如此地步,那些经商的掌柜多多少少有点迷信,山亦代表靠山,荫庇着家族的荣辱兴衰,应该多祥和少忌讳。
像郑家这样愿意空出自家山头让人埋放遗骨的,怕是整个大祁商户中都很难找出第二个。
百姓们不是傻子,郑家带领商行掌柜在饥寒交迫之际施粥送粮,分发棉衣炭火,还推平山头为他们提供安葬至亲的义地。
而县令只顾自己享乐,对人间疾苦视而不见,纵然找上门去也是被态度恶劣的赶走。
两相对比,在镇上传了几天的流言彻底调转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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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风向一边倒,简言之却无暇听各大掌柜夸赞感激,谢他为行当铺子赢得民心。
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那张改良多次的药方初见成效,范大人服用过后虽然没有真正痊愈,但滞缓了病情恶化,成为迄今为止第一个病症进入第三阶段还没有丧命的患者。
这一现象预示着简言之在药材选择上的准确性,加上司逸对药物比例有着堪称恐怖的调配天赋,因此在他的帮助下,简言之初步拟订了一副針对时疫的治愈药方。
只是药方有没有效还得试过才知道,简言之想了想,决定去范宅拜访一下范成枫。
来开门的依然是青鹤,他对简言之屡屡登门探望并调整药方挽救范大人垂危一事心存感激,连同对他的态度也越加尊敬了些。
“辛苦简郎君走这一趟,我这就去给您沏热茶水,请您进去暖暖身子。”
说着青鹤还要帮简言之提药箱,跟随来的司逸不放心把东西交给旁人,缩缩后颈一把将药箱抢过来抱进怀里了。
屋里范成枫等候多时,他服了简言之开的药,病情稍稍稳定,也有些精神能撑起来坐上一小会儿。
见人进门他先是看了司逸一眼,然后哑着嗓子虚弱笑道:“前日不是和你说了,我服过药暂时没大碍,不必一趟趟的跑。瞧你,这回来还特地带着药童,言之啊,外边天寒地冻的,让你费心了。”
司逸抱着药箱又跟在简言之身后,理所当然被范大人认成了药童,他听见这话撇撇嘴扭过脑袋,俨然是很不服气的样子。
简言之察觉到司逸的不满,一面坐下来给范成枫诊脉一面解释道:“这不是我的药童,他叫司逸,现任无患居坐诊大夫,我不在铺子时都是由他诊治开方,这次研制新药方也有他參与。”
“噢?年纪轻轻就是坐诊大夫了,那在医药上的天赋很高嘛。”
范成枫听简言之这么说再度打量了司逸两眼,小家伙还是气鼓鼓,惹得范成枫故意道:“跟你比如何啊?”
简言之不想參与范大人逗孩子的戏码,佯装没听见一般,不答反问:“您这两天心悸气短的症状可有缓解?夜里能连续睡上几个时辰?”
范成枫思忖须臾:“稍有缓解,服过药后身子困乏,通常能睡上一两个时辰。你叮嘱过药要等高热发作时吃效果最好,青鹤这孩子心细,药一直在小炉上温着,觉察我有不适立马就会让我服药。”
简言之听到这话稍稍松了口气:“看来我的猜测不错,所谓风寒症状都是假象,真正原因是肺气壅滞,五感不调。”
“这么说,你找到病因……咳咳、咳……”范大人一时激动,喉间涌上口浓痰,呛得他脸都白了。
简言之赶紧端来茶水让他顺一顺,范大人猛捶心口,喘了几大口粗气方摆摆手道:“无碍无碍……言之,你的意思是病因已确定,那按你得出的结论,能否研制出对症下药的方子?”
简言之轻拧眉结,并未答话。
肺气壅滞说白了就是肺炎的一种,在没有抗生素和消炎药的时代,只能用中药慢慢进行调理。
而每个人对药物的吸收与排斥情况不同,要确定效果温和与否,有没有过大的副作用,还是得在患者身上实验后才能得出结论。
半晌,简言之低声道:“我和司逸敲定出了一副药方,是不是对症下药,您亲自尝试便见分晓。当然,药物陡然进入体内可能会引起不适,您有权拒绝,我尊重您的决定。”
范成枫还没开口,青鹤两步冲过来急道:“万万不可!简郎君这是要在我家先生身上试药?他老人家身子本就虚弱,万一那药催发病症就此丧命怎么办?!不行!我决不允许有人伤害他!”
青鹤有情绪波动很正常,拿人试药本就违背天理。只是这药简言之反复斟酌过,就算不能一举治好,也不至于害人丧命。
司逸听他说得骇人,有点不耐:“我说你会治病吗?就在这里瞎嚷嚷!药方上的药都是千金难求的宝贝,专治肺症,你这般阻拦,究竟还想不想你家先生好了?”
青鹤被他怼得没话说,梗梗脖子僵硬道:“那、那也得我家先生同意,先生,您......”
范成枫看向青鹤,脸上浮起一个很温和的笑:“我相信言之。”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青鹤咬唇,对这个回答全然不意外。
“.....好吧,既然我家先生信您,那请简郎君好好顾全他的性命。我在门口候着,有吩咐简郎君随时唤我。”
简言之抬手回了他的礼,道:“放心,有和我司逸在,不会让范大人出事的。对了,你刚说吩咐.....那就帮我打桶热水来吧,七分烫就好,再准备两条干净帕子,我要施針。”
青鹤本来还疑惑不是开了药么干嘛还要施針,转念一想反正治病这一块自己一窍不通,问了也白问,干脆沉默着去做简言之吩咐的事了。
在等热水送来的空挡,简言之在药箱里翻找出需要用的物什,东西不多,一包银針、一瓶药酒,外加一盒參片。
司逸在诊脉开方上的本事能与一个成熟的老大夫相媲美,但对施针这一块着实了解不深,只能找准身上几个重要的大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