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简言之劝不动郑明易,想着万一樊旭不按常理出牌,背地搞偷袭也挺麻烦。索性留下福叔,让他帮着徐慶杰一块煮粥。
  不过事情的进展比简言之预料的还要好,从那数十个差役回去后衙门就像没听到这事一般,闷声吃下了哑巴亏。
  一连几天不见半个差役出现,就连镇中和东边的粥厂也安静异常,似是当县令的那个彻悟过来,要把百姓的性命放在为官第一位。
  见没有差役出面阻挠,百姓们不免胆子大了些。各家领粥领衣物,总算在天寒地冻中求得一线生机。
  只是病症上仍是没有强力有效的方子能治愈,这种要人命的恶疾犹如一把随时会落下的闸刀,悬在每个人头顶,压抑着劫后余生的欣喜也跟着这寒冷天色冰冻起来。
  一日粥厂这边的药草不够,想着锅里的白粥熬煮有福叔看顾,司逸便叫了徐庆杰一同去田庄搬运。
  然而几里路程两人去了许久才回来,且回来时脸色一个赛一个黑,惊得吴婶儿本来还想打听出什么事了,结果被司逸扔药草包的恶狠动作惹得悻悻不敢再问。
  徐庆杰心实,这些日子他看着简言之将药铺坊和粥厂管理的有条不紊,心里很是敬服。
  正因敬服,他十分不想简言之受到流言侵扰,把辛辛苦苦积攒的名声付诸东流。
  但他又没有别的办法,天生嘴笨不会劝慰人,只好默默盯着司老爷子瞧。希望司老爷子能尽早发现自家孙儿的不对劲,好顺势把话跟简言之挑开。
  彼时简言之刚拟出一副新药方,思绪还沉浸在药物相生相克上,没太关注到众人各怀心思的表情。
  昨夜下过雪,白皑皑的雪地被领粥的人们踩出一条泥泞道路,有些觅不着食的鳥雀和鸽子会在枝桠上停留,滴溜着眼睛寻找锅灶旁能吃的东西。
  简言之缓缓回神,抓了把玉米粒来喂它们。那些扑闪翅膀的鳥儿或起或落,带动积雪簌簌落下,给无尽冬日增添了一抹萧瑟气息。
  “有话要和我说?”
  简言之没回头,仿佛注意力全在面前争相扑食的鸟雀上。头高高从锅灶后探出的徐庆杰闻言身子一顿,没想明白背对着他的简言之是怎么发现的。
  司逸先他一步冲出来,几步走得气势汹汹,惊起鸟雀慌不择路,四散而逃。
  简言之拍拍手里的碎屑折身看向他,平静如水的面容让司逸有些意外。
  “你还有心思喂鸽子!你知不知道才将我和徐大哥去搬药材,都听到了什么?!不知是哪里来的谣言,说商行掌柜都是图利之辈,不会这么好心不要錢的给百姓们施粥送棉衣,之所以这样做肯定得了衙门的允准!县令大人不想占功,所以借手把这好事让给商行,明明出钱出力的都是我们,百姓们却忘了先前县令放任差役作乱的事,现在口口声声对衙门感恩戴德——”
  “所以呢?”简言之打断他,试图用温和的眼神来安抚这个处在暴走边缘的年轻小郎君。
  司逸避而不见,声音也在急切中拔高了半截:“所以我们得做点什么呀!最好是把散播谣言的人揪出来痛打一顿!总不能叫百姓觉得我们是受衙门指派在这里赈济物资,到头雪中送炭的情义没起到作用,还将差役们做的腌臜事给一笔勾销了!”
  司逸是真着急,本来商行掌柜出资赈济会揭穿衙门不作为的真面目,失去民心支持的县令岌岌可危。
  只要城门关闭一段时日势必会引来州府彻查,到时正好借由民愤把那狗县令给赶下台。
  可流言传起,风向移转,没动摇官府在百姓心中的神圣地位,还让出了钱财的掌柜从施行善举变成应尽义务,变相的保了狗县令的乌纱帽,这叫人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简言之清楚以司逸的见识不足以让他想到更深的一层,这小子医药天赋有余,但着实没有多少和上位者斗争的敏锐度。
  那边司老爷子听到司逸义愤填膺的说话声,担心自家孙儿沉不住气会闹腾,立即来拉了他要走:“言之小友不必理会,逸儿叫我宠坏了,行事一向不知深浅。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管他说什么。”
  “无妨。”简言之抬抬下颌,示意自己能保持冷静,不会受司逸情绪影响。
  司逸本就不想走,被司老爷子一放开更是蹿出三步远:“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谣言愈传愈烈,不及时制止没准还会调头来攻击咱们,说是县令早就想赈济百姓,商行不肯让出名头在背后百般阻挠,单等事态严重才假惺惺的抢在衙门前头行事。三人成虎的道理,你个读书人应该比我明白呀!”
  司逸能想到这些说明他单纯归单纯,还不至于太笨。
  简言之微叹:“那你想怎么制止?真把散播谣言的人揪出来痛打一顿?镇上百姓少说有大几千个,你怎分得清谁是始作俑者,谁又是被蒙蔽无心做了传话人的呢?而且就算真找着几个,因对官府感恩戴德而被打,岂不是证实商行想堵住悠悠众口,谣言内容确凿可信?”
  “我......”司逸一顿,支吾半天不知道要怎么接这话。“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任凭流言满天飞?”
  简言之摇头:“做,当然要做,但是得看怎么做。咱们这位县令大人可不是蠢人,懂得顺势而为让自己占到上风,他既煞费苦心想成全我,那我也得成全成全他才是。”
  司逸听得云里雾里,脑袋都想成一团浆糊了还是没想出头绪。
  简言之捏捏他的后颈帮他放松:“别急,听我的。从现在起我们照老样子施粥送冬衣,不要对流言有任何抵触情绪。公道自在人心,相信很快,坐不住的就该是县令大人了。”
  第127章
  司逸不解簡言之话里的意思,但看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也跟着好奇起了他究竟有什么法儿能讓那位县令大人坐不住。
  之后的两天,关于衙门指派商行赈济百姓的谣言从镇西陆陆续续传到镇东。
  由于簡言之已经和郑明易通过气,各家掌柜都有心理准备,所以那些话也就听听而已,并没有为此惹出别的争端。
  期间簡言之还抽空回家安抚了一下沈忆梨,顺路去范宅给范大人調整了药方,另外調派人手在街巷里巡察,看有没有哪家病亡的患者需要帮忙入殓下葬。
  尽管施粥和分发棉衣炭火能短暂稳住民心,可因灾疫导致镇上五分之一的百姓病亡这件事无法改变。
  几乎每三户人家里就有一个不幸亡故的患者,家户门前逐渐增多的白花被寒風吹得摇摇欲坠,像是人们心头对灾疫过去的深切盼望,在凛冽冬日里变得跌宕无期。
  随着时日过去,第三天早上镇上忽然传起新闻,说是百姓们聚在衙门口闹事,大几百人把县衙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县令大人不知为何一直躲在宅邸没有出面回應。
  司逸不信,还专门跑过去看了看,回来时脸上愤怒异常却夹杂了一丝痛快:“自作自受!叫那狗县令不当人,这下激起民愤自尝恶果了吧!”
  徐庆杰一脸茫然,吴婶儿则急急追问:“快说说,你在衙门口都瞧见什么了?”
  司逸一哼:“县衙门口人多得很,我压根挤不进去,就看见几十副竹绷子并排摆在衙门口。听围观的人说,是百姓们无钱安葬,所以拿衙门当了停灵的义庄来用!”
  这话一出,伙计们纷纷流露出吃惊诧异又在情理之中的表情。
  本朝对婚丧嫁娶十分重视,向来家中逢丧,百姓们都会提前购置好棺材为亡者入殓,再寻个風水宝地封棺盖土,举家哀戚吊唁。
  可惜病症来的突然,不乏有些人家一家几口无一幸免,連个操办丧事的人都没有。
  像这样的亡者應当由官府出面,将亡者安置在城外的义庄。
  只是义庄一旦使用,衙门就得拨下相應税银安置照管,总不能叫遺骨随意堆放,不得入土为安。
  樊旭讓人散布谣言本是为占去商行施行善举的功劳,好挽回在百姓心中一落千丈的地位。
  可有一部分人听信了谣言,以为真是商行利益熏心阻碍了衙门施恩惠下,在对县令先前放任不管的埋怨缓和些许的同时,也将拨款安置遺骨的希望寄托于这位做好事不留名的父母官。
  众人满怀期待赶来求援,不料不仅没求到县令公开义庄使用文书,拨下安置税银,反倒还吃了閉门羹,遭差役们强行轰赶出去。
  那些人一怒下索性抬了竹绷子等在门口找县令大人讨要说法,浩浩荡荡几百人,樊旭看这阵仗岂能出头当活靶子?只好推说身体不适閉门不见,想着民不与管斗,闹过半日就该识趣散了。
  司逸恍然大悟:“难怪你说那狗县令很快就要坐不住,百姓们听了谣言认定做好事的人是他,对衙门救苦救难怀抱了期望!但商行无权开放义庄,这样一来,明明是正大光明能安抚人心的事他却百般躲避,那是不是真借商行的手施恩惠下就很值得商榷了!”
  簡言之点点头:“凡事只有得到无限期望后彻底落空才会讓人看清本质,百姓们是容易被谣言左右看法,也是对官府有着至高无上的崇敬畏惧。可当县衙大门紧闭他们求告无门时,这种漠视就会变成被愚弄的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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