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原本郑家位列商行龙头理该首当其冲,要不是因为蔓菁生意成了半个皇商,让樊旭有所顾忌,哪能顺带着保全有姻亲的宋家。
除开这两家,其余遭難的遭難,自保的自保,在县令杀鸡儆猴般处置了几位掌柜后,肯出头到县衙来求告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简言之因差役的话心绪烦闷,但仍旧耐着性子道:“劳烦小哥再替我通傳一声,要是县令大人得空,请他务必见一见我。”
不知是出于不忍还是想早点得令打发人走,差役想了想,扭身进去又通报了一次。
这一次县令大人总算松了口,传话让主簿召他进门。
樊旭似乎是刚睡醒午觉,身子懒懒倚靠在软椅上,啜了口茶道:“本官听说你手上有范大人的亲笔书信?范大人是蒙圣恩亲赐致仕的重臣,你是他什么人,如何得来的这书信?你可知私自伪造重臣手笔是大罪,本官即刻就能收押了你!”
简言之颔首,不卑不亢:“我乃范大人门生,这封信笺断不会有假。”
樊旭一听门生两个字就是一激灵,差点没端稳茶盏:“胡、胡说!本官从未听说范大人收过什么门生!简言之,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叨扰本县令,究竟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大人,这封书信上写的还不够清楚明白吗?明望镇上的百姓们身染灾疫,命悬一线,而大人身为本镇父母官,难道不该体察民情,安抚人心?”
简言之朗声质问,说完一把抓起信笺丢到炭火盆里。
“纸能被烧成灰烬,但陛下赐予重臣的八宝印泥遇火留痕,难以仿造。大人看了这个,还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
樊旭目睹火舌下依旧清晰可辨的印章痕迹哑了声,半晌,他回过神来,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你看你……这是干什么?本官也没有说这信笺一定就是假的啊。实在是近来想趁亂惹事的人太多,本官总得留意分辩分辩。”
简言之一看他这副欺软怕硬的样子就恶心,谢绝了樊旭叫人奉来的茶水,沉声道:“大人辩过真假,现在可否听小生一言了?”
“你说你说。”樊旭侧身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那神态与先前的冷漠倨傲浑然天差地别。
简言之也懒得跟这种人较劲,只将外面近来的情况逐一详细说明。
樊旭听罢眉头一皱:“照你这么说,镇上的形势果真这般严峻?好,本官马上下令封锁城门,另外调派差役去镇壓暴乱者,安抚剩余没受害的百姓。”
看他破天荒的当了个人,提出的三条决策都很正确,简言之也稍稍松了点面色:“大人明鉴,光是安抚还不足够,当务之急是得单独辟块区域安置染病的患者,以免相互感染出现更多病例。还有一些不法商家哄抬物价,致使百姓买不起米粮,不得已只能沿街乞讨或去打家劫舍。还请大人开放粮仓,平衡物价,若是连最基础的温饱问题都得不到解决,长此以往,必定大乱。”
简言之还想提出建议,让樊旭知会州府,从灾疫情况较轻的镇子调送药草,好保证没有受感染的人能平安度日。
不料樊旭本性难改,一听正事就头疼,干脆扭脸端起茶盏品茗,压根不给简言之往后说的机会。
“大人——”
“好了!本官听了你的封锁城门,还派遣人手维持秩序。衙门有衙门办事的章程,哪里是什么事都能上报到州府的呢?你且回吧,本官还有公务要处理,就不留简秀才用晚饭了。”
樊旭这逐客令下得不客气,简言之指尖在衣袖里攥紧,好几次都想一把药粉给他喂饱算了。
可转念想起青鹤的话,终归还是没当面撕破脸。
不论如何,县令大人肯有所作为就算没白来这趟。
简言之这回还挺给面子,抬手行了个潦草的书生礼才告辞离开。
他带来的信笺压了樊旭一头,深谙这位县令大人脾性的欒師爺忙讪笑劝慰:“您大人有大量,无需与一个小小秀才置气。即便那信真出自范大人之手,他老人家空有虚衔而无实权,在明望镇的地界儿上难不成还能越过您去?”
樊旭就爱听这话,一口将碎茶叶沫啐到信纸烧出的白灰上,讥笑道:“以为成了门生就了不起了么?胆敢指使本官做事,也不想想他配不配?这些个后生自觉嚼了几本八股论策就能指点江山了,说得那么严重,你看到现在谁家病死过人?”
“再说那范大人,我呸!光有虚衔没有实权算哪门子的大人,都告老还乡了还想着摆谱。要不是看在那老不死半截入土的份上,本官岂肯给他三分薄面?”
欒師爺赶忙应和:“是是是,大人心胸宽广,小人佩服!只是简秀才所言,您可要……”
“管他做甚!”樊旭一嗤,忽而想到什么,沉声道:“罢了,传本官的令,即日起封锁城门不许人进出,再挑两队差役到街上巡视,遇见犯上作乱者重打二十大棍,带回衙门收押。”
他这话前话后差别甚大,栾师爷心下狐疑,面上却不露声色:“大人英明,小的这就去传令。”
也不怪栾师爷疑惑,樊旭之所以背上冤假错案还能保住小命捞个六品小官,自是有他的一番本事。
不算那些明里暗里敛来的好处,就连明望镇每年囤库的米粮都被他偷偷折成了现银,只等时机成熟就能拿去打点再为他买一条后路。
樊旭不蠢,他比谁都清楚放任病症不管的后果有多严重。
可他还是选择这么做。
因为朝廷有规定,受灾地区死亡人数越多所拨赈灾金额越大。
可以说病情一再泛滥,百姓惊惶不安,全都出自他的蓄意。
至于下令封锁城门,他本有此意,只独独缺个契机。
幸亏有了这封书信,既借由简言之稳住了范成枫,又封锁住消息不惊动州府,一举两得。
纵然事情闹大传进州府,上头派人下来问责,他身为县令也不算毫无作为。
况且流水的银子花出去总有成效,要没个好靠山倚仗,他岂敢贪这种要命的钱财?
樊旭深谙有命贪没命花的道理,除了跟随他多年的心腹他谁都不信。
是以栾师爷看似得他倚重,为他四处敛财,实则这些龌蹉勾当栾师爷一概不知。
第124章
自从简言之递上那封手书,衙门里果然传出话来关闭了城门,还派遣出二三十名差役在街巷內巡视维持着秩序。
起初百姓们看到官差服制心生畏惧,鎮压还算有点效果。
可渐渐他们发现官差暗地里收受米粮店掌柜的贿赂,竟助纣为虐,要买米粮还得先交一部分税钱给官差,这就导致事态一发不可收拾的恶化了起来。
一时间鎮上的情形都不能用混乱来形容,各家哀嚎咒怨连绵不绝,不少花光钱财还管不到一家温饱的人成了最不安定因素。
买不到就偷,偷不到就抢,更有甚至豁出命去要和差役拼个你死我活,继而被收押入狱或被围堵在巷口当街痛殴。
街巷边随处可见满臉血污,衣不蔽体的百姓,那一具具瘦骨嶙峋的遗体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火上浇油般,在第二阶段病变出现的第六天,鎮上迎来了惊天噩耗。
“天哪......一上午就死了七个,鎮上那么多染病的患者,看这情形,岂不是一整个镇子的人都要死绝了.....”
“天杀的狗縣官!原本早点封住城门就可以减少病症传染的,现在由着其他镇的人逃窜到明望镇,等病情扩大了再封锁城门,还有个屁用!不过是多增加病亡的人数罢了!”
“......你们别说了,当心叫那些差役听见,又打着对朝廷大不敬的罪名将你们收押了去!昨儿个赵家小子不就是跟差役起了冲突,结果没讨到公道不说,还遭人活生生打断了腿!可怜他爹死的早,老娘就这一个独苗,眼见儿子没熬过去当夜就在家里吊了颈......”
这些讓人后背生寒的话语传进耳中,终于将简言之残存的期盼消磨殆盡。
他不再寄希望于衙门,而是转头去了趟鄭家。
鄭明易显然也目睹了差役的恶行,在家急得嘴角都生出一连串燎泡来。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官府不管,我们总得想办法自救!言之,你来得正好,我已经和你冯叔达成共识,打算从明日起拿出一部分米粮来在城西办厂施粥!只是还缺信得过的大夫预防災疫,你可愿意来帮忙?”
简言之就是为这事来的,自然二话不说就应下:“镇上百姓众多,单是两家出力恐怕不够,还请阿爹在商行內走动走动,盡量多劝得几家掌柜共同联手。”
“这个你不用担心,宋家与我鄭家有姻亲,且我熟知亲家公的脾性,他已然同意我的決定。商行內除了你冯叔还有几个要好的掌柜,我都遣人递过信去了,现下肯出资的行当有十来家,合力的话保镇上三分之二的百姓不成问题。”
鄭明易多年在商行以仁义正直出名,积攒了不少拥趸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