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宋予辰也明了这是要支走他和沈忆梨,点点头道:“要去看的,若看到好的我摘一些,晚上回去你陪我染帕子。”
郑庭朗声应好,叫了随行的阿昌跟在后边,别让两个小哥儿玩野了跑得太远。
屋子里很快就只剩了他们三人,梁仲秋垂眸,轻声道:“问吧。”
简言之和郑庭对视一眼,特意避开昨日被县令大人传召的事,单问他有没有胃口吃东西,要不要喝点枇杷露缓缓嗓子。
梁仲秋一嘲:“你们这是在可怜我?要去的人是郑庭,他那样狼狈回来,你会不追问他在县令府的遭遇?要换成简言之,高热才退还犟着不吃饭,你会选择温和询问而不是直接往他嘴里塞?就我不一样,你们怕我生气,怕我吃心,所以都避着我。因为你们知道,我心眼小,会记恨。”
“那么你会吗?”
简言之望着他,语气平和,神情认真,像是真想听他的答案。
郑庭一急:“你干嘛这么问,仲秋他当然不会——”
“让他自己说。”简言之打断,目光仍旧落在梁仲秋身上:“告诉我,你会吗?对我们的所作所为,心生记恨。”
梁仲秋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说真恨简言之和郑庭到骨子里吧,其实也不尽然。
他所求无非是获得一种自我成就感,能抬得起头做人。
而简言之和郑庭只是比他先得到了而已。
说不恨也不尽然,他本来是可以拥有穷人的平静生活的。
可有人带他走进了不属于他的圈子,让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思忖许久,梁仲秋摇摇头:“我羡慕你们,是真的羡慕,有时…甚至都有些嫉妒了。在外人看来,是我们三个交好,但我清楚,我们三个人,从来都是你们和我。”
“这难道不正常吗?”简言之一改往日斯文和煦的模样,连语气都变清冷了些。“我和成垣认识的时间比你久,一起经历的比你多,自然兄弟情谊更深厚。你凭什么认为会后来者居上,要我像对他一样对你?”
“你既没拿我当朋友,为何要跟我称兄道弟?为何要屡次给我米粮助我度日?又为何要拉我入行当给我谋长久计?”
“问得好。”简言之似笑非笑:“朋友也是分远近亲疏的,你认为你是哪一种?有利可图的酒肉朋友?还是不得不结交的仕途贵人?很显然,都不是。我们能图你什么呢?或者我们图过你什么呢?”
梁仲秋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吞吐须臾,咬牙道:“所以你们心里根本就瞧不起我,从来没有拿我当过你们可以平等对话的朋友。”
“你说是就是吧,我不想同你争辩这个。”
简言之清浅笑笑,目光扫过郑庭。
“但是有些事情我可以给你一个解释,比如我跟成垣关系何以这么好,那些我跟他共同经历的事情何以没有你参与。从哪说起呢……就从认识你之后的清谈会说起吧。”
“仲秋,你是不是想过,清谈会我为何那么执意要带上郑庭?因为他家有錢,郑家是商行里数一数二的龙头商户,能承接得住官府大批量采办。若我带上的是你,你可有那个家底能接?当着章大人的面可能对买卖经商头头是道?既不能,我费心劳神带你到那种地方做甚?”
“再说郑庭被冤关押的事,慕家和郑家是死对头,双方明争暗斗多年。那次慕家勾结县令冤枉郑庭盗窃会考考题,你知道那是什么罪么?一旦坐实,是会被刺配流放的罪。所幸我们最后找到了证据,又有范大人公正审理,这才让郑庭幸免于难。”
“若没有找到证据,不但郑庭难逃一劫,郑家一蹶不振,就连我和阿梨也会被慕家迫害。慕家视郑家为眼中钉,怎会放过任何一个与他们有干系的人。就算让你知晓,站到慕家面前,你有多少本事可以保全自己,保全你这两间土墙瓦屋?”
简言之说的这些,有一部分梁仲秋细想过,还有一部分是他一叶障目了。
他从未听人那样直白尖锐的剖析,说的是事实,也是他的无能。
简言之耸耸肩:“无能…说到无能,我倒想问问你。在你眼里,究竟要到何种地步才算有本事?”
梁仲秋答不上来。
他曾经以为有本事就是能搬到镇上住着,可那些看似坚固温馨的房子里也住了不少摸爬滚打的劳作人。
后来他又以为有本事应该是能当吆五喝六的阔绰老爷,可虚张声势,打肿脸充胖子的大有人在。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他看到的不过是尘世万千中美妙的那一幕,他不曾拥有的,他所向往的。
简言之轻抚肩头,把梁仲秋低垂的面庞给拨起来。
“仲秋,我觉得能一步步走得踏实的人才叫有本事。你是不如郑庭有錢,但你靠着自己有了这两间房屋,远比那些忍寒受冻的人要好得多。你也是不像我有个情投意合的夫郎在身旁,但你如今有了心上人,不论她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更甚者是清倌娘子。只要你喜欢,就踏踏实实挣钱攒钱,用心求娶来。”
“本事是让自己过得顺心的筹码,而不是证明给旁人看的摆设。我敬重所有为生活而努力的人,不论他们日子过得平凡无华还是轰轰烈烈。另外,我为我的疏忽和无意的冷落向你道歉,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是我不好。”
简言之起身,认真拱手一礼。梁仲秋眸光微动,指尖抓紧被角:“那么……你们真的没有瞧不起我?”
“我们要是真瞧不起你,干嘛还费心巴拉地给你送米送油找路子,有那个闲钱到乐坊听几支曲子不香么?”
郑庭憋了半天,总算有机会说话了。一屁股拱开简言之,坐下就数落道:“你说我和言之没有拿你当朋友,你又何曾真正拿我们当过自己人?仲秋仲秋的叫了这么久,到如今却连你的字都不知晓。亏得我昨晚背着你跑了好几条街道,要早知你会说这些话来怄人,还上什么医馆,叫书呆子一针给你扎哑了多好。”
梁仲秋抿唇,许是简言之这套以毒攻毒的疗法起了作用,他脸色也随之好看了不少。
对上两双满含关心的眸子,他终于肯露出点点笑意:“子拂,是我的字,往后二位兄长便可以这样唤我。”
第109章
梁仲秋肯说出他的字,还让郑庭和簡言之这样唤他,至少积压的心结是解开了一部分。
他本就是淋雨后引发的风寒,用点疏散药物,再吃些东西补充下/体力就没大碍了。
郑庭便顺势提出让他一同去郑家修養,一则那边吃住熬药都方便,二则明日可以一起回书院,不必另外遣车来接。
梁仲秋低头想了想,默然应允。
那边叫阿昌盯着两个小哥儿别玩太野,然而他自己都是个半大小子,盯着盯着就放飞自我,玩得比沈憶梨跟宋予辰还欢。
临近午饭时分他们三个才意犹未尽的回来,宋予辰一进门就向郑庭显摆:“瞧!这是梨哥儿给我编的竹叶蜻蜓,漂亮吧?还有阿昌头上的蒲柳帽,大小正合适呢。我从不知村里原来还有这么多新鲜玩意儿,梨哥儿已经答应我了,改天要帶我去他家住上两日。”
镇里长大的哥儿循規蹈矩,进村踢几块土疙瘩都觉得有趣。
郑庭笑笑,替他拾好折来的灯盏花,又命阿昌把梁仲秋的物什拿到车上去。
来时四个人,回时变成了五个,郑夫人见过几次梁仲秋,对这个家境贫寒的孩子有种本能的怜惜。
遂让人收拾出一间跟簡言之同規格的客房,还特地備了些利于他養病的清淡菜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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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快活在即将要到来的分别中会格外显得令人眷恋。
第二日一早,是簡言之要回书院的时辰。
昨晚折腾到半夜,沈憶梨腰正酸着,可一想簡言之要走他还是天不亮就醒了。
“不知道你中途会回来,就只写了几封书信,我在你衣摆处缝了个暗衬,等到了书院你找个没人的地方再拆开来看。”
沈憶梨歪在枕上,松了半边衣襟,说话声也糯糯的,帶着没睡醒的疲乏和餍足过后的娇腻。
惹得简言之忍不住弯腰啃他,将锁骨处的一片紅痕颜色又加重了些。
“真想尝试下你那个荒谬的想法,拿书箱把你背到书院藏起来。明知我马上要走还用这种声音同我说话,小鬼,就不怕我意气用事,直接罢读不去了?”
沈忆梨当然相信简言之不是那种耽于儿女情长的人,可又要好几日不见,他着实舍不得。
干脆趁简言之没穿戴整齐,昂头扑过去:“不读就不读吧,反正我现在料理铺子养得起你了。喏,先付一部分定金,完事后再结尾款,拿钱就得办事,这是規矩。”
有了金钱鼓舞,简言之越发放肆,欺负得沈忆梨是彻底直不起腰来了。
不得不说,他紅着眼尾朝书呆子怀里扔银子的模样,像极了打赏嫖宿的小倌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