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简言之到得最晚自然走在最后,经过褚夫子身边时听到了一声极为不满的哼气声。
“这里这里!”郑庭瞧见简言之进门,立即召唤他到最后一排来。
简言之依言过去,把肩上的书箱卸下来放进桌屉。
“居然来的比我还晚?差点迟到,这可不符合你的风格啊。”郑庭用书挡住嘴,跟他悄声咬耳朵。
要知道原身以前从村里到书院要走一个多时辰的路,书呆子别的不强,但赶路勤奋没话说的。每每都是第一个来,最晚一个才走。
简言之没好意思提半路看见树上歇了只鸟雀,想抓回去给沈忆梨玩来着,结果没站稳摔进雪坑里耽误了点时辰。
这时褚夫子说话了,敲了敲戒尺,示意底下的人都安静下来。
褚夫子平时为人就很严厉,几乎没人见他笑过。他扫了眼底下一幫子或熟悉或不熟悉的学员,简单做了个致辞。
“如今又是新的一年开学,課室里添了一半新生,部分以前在課室的旧学员对他们要多加幫助,让他们尽早适应下来。”
“另外在我的课室里学习,勤奋刻苦是首要,再就是要守规矩,万万不可将那些懒散习气带进来。”
“为人学子,勤谨内敛、虚心受教方为正途,倘若课室里有人失了规矩,我必交由执教以院规进行惩处,届时你们可别怪本夫子不讲师生情谊!”
这些立威的话郑庭听的耳朵都要起茧了,懒得再听,就压低了声音跟简言之八卦。
他们这间课室里一共有二十七名学生,有一半是旧同窗。除了简言之和郑庭,其他多是去年考试时失利,打算今年再搏一次的潜力股。
至于新添的人里,郑庭单独给简言之指了几个。
“前边那个斯斯文文的看到没?叫杜子权,他爹是咱鎮上出了名的屠子。”
“本来以他们家的家底是可以进翰墨的,可那帮子自诩高贵的人瞧不上屠户,愣是連名帖都不肯收,气得他爹差点拎刀就要上门去讨说法。也不知道那样五大三粗的爹怎么生出个这样秀气的儿子,粉头白面的,倒像个姑娘家。”
“杜子权旁边那个叫高傲,名字听起来挺霸气吧?其实就是个莽夫草包。听说他还好赌钱,原先在东泽书院时赌坊里的人没少去闹,后来实在待不下去了这才转学到青西的。”
郑庭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他本就是个热闹性子,又好打听。鎮上的家长里短不说全部,至少有一半能拿出来如數家珍。
简言之分了一只耳朵听他讲话,目光稍转,停在了靠近窗台的一张生面孔上。
“窗边那个什么来头?”
“他啊,他——”郑庭探头看了一眼,话头顿了顿:“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咱没事还是少招惹吧。”
郑庭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这还是简言之头一回见他避之不及。
“我怎会无缘无故的招惹谁,说来听听嘛,了解一下往后也知晓该往哪儿躲。”
郑庭听罢轻啧了声:“小爷我犯得着躲?我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只是我家和他家在生意场上是对手,我爹那人总念叨和气生财、和气生财,知道我跟他在一个课室,耳提面命了无數次,叫我千万不能跟他闹起来。”
“这几年棉纱生意不好做,他家垄断了货源,我爹少不得要卖他几张老臉。慕柯,西街牌坊底下那间挂灯笼的三层铺子,就是他家的。”
西街是明望镇西边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了,为数不多的三层铺子简言之也有些印象。里头卖着最好的绸缎,据说产出的料子連州府里的夫人都青睐有加。
有官府背景,那的确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招惹的人。
简言之才想配合的点点头,就听褚夫子愤怒的声音在脑袋顶上响起。
“简言之!郑庭!你们俩给我站起来!”
郑庭纯粹是条件反射,噌的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嘻嘻赔了个笑:“夫子明鉴,刚刚是言之问我问题,我在教育他上课别说话呢。”
抬了一半身子的简言之:“.....”好好好,这么讲兄弟情是吧?
褚夫子聞言冷笑一声:“别打量我没看见你们在底下的小动作,整个课室就数你们俩成绩最差!还有臉笑?教出你们这样的学生简直就是我的耻辱!”
“郑庭都算了,人有个好爹娘家里做着生意,大不了还能回去啃老本!你个没根基没家业的穷书生跟着掺和什么劲?你是有爹娘能帮衬,还是有那个考功名的脑子?真是不知所谓!”
褚夫子劈头盖脸一顿骂,引得满课室的人都转过脸来看热闹。
横竖郑庭脸皮厚,被骂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简言之却甚少有这样被训斥的经历。
“夫子.....”
“怎么?我说不得你了?!还想同我回嘴争辩?”
褚夫子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简言之再多看两眼都能完整推算出他的心肺状况了。
“我教了这么多学生,差点儿的考个两三年就中了秀才,再差点的见屢屢不中干脆改行回家种地!你瞧瞧你,足足五年都没长进,真真是玷污了这些个聖贤书!”
褚夫子这话说的是半点情面都没留,要是按原身的性子,多半羞愧的抬不起头来,老老实实等褚夫子训过了再缩回到课室角落,继续他那没用的埋头苦读。
可简言之却不。
他腰板站得笔直,没有半点羞愧跟无措。
褚夫子显然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不禁把眼睛瞪得更大了些:“你看着我做什么?像你这种不尊师重道的学生,就不配待在课室里!给我滚到外边去反省,等风把脑子吹清醒了再进来!”
往日里褚夫子骂归骂,还是很少把人往外赶。当然,这全然取决于原身的认錯态度良好以及逆来顺受的脾性。
简言之纹丝不动:“敢问夫子,我犯了什么錯,要到外边去反省?”
“你——罔顾课堂纪律!在底下和郑庭交头接耳,对我所教内容充耳不聞,难不成我冤枉你了?!”
“确实有点。”
简言之点点头:“我并没有对您所教内容充耳不闻,我不仅听了还记住了。师云:学不能直,直也,言诚也。您看,连您都觉得学习不能过于固化,要学会交流表述运用到日常中,这样才能完全吸收成为自己的学识。”
“我才将和郑庭就课室为核心展开探讨,虽然时机确实不是很合适,但内容对我们彼此都大有助益,这似乎也算言诚的一种吧?”
课室里好些人是原身的旧同窗,最是了解这个书呆子寡言沉闷,此刻这几句分辨还真叫他们觉得有些意外。
褚夫子亦是如此,他没以为简言之真能一边听郑庭叭叭,一边把他自己的说教给只字不差的记下来。
“不管怎么说,你们俩在我上课时交头接耳就是不对!郑庭,你虚心受教态度不错,姑且只罚你抄三遍《经论.慧师篇》,好好领悟一下里面的尊师道理!简言之态度恶劣,巧舌如簧,今日的课不必上了!滚回去写篇检讨,明早当眾念过才罢!”
褚夫子脸气得通红,扭过头重重几记戒尺拍在桌面上:“看够了身子就坐正!别学些不入流的德行自作聪明!今日所有人留一节晚课,字不习完不许走!”
原本这只是针对简言之的惩罚,可褚夫子让所有人都多留一节晚课,无疑将矛盾扩到了最大化。
有几个脾气不好的已经躁动起来,连看向简言之的眼神都带着嫌恶。
“......那个书呆子惹出来的事,凭什么连累我们?现下天黑的早,多加节晚课没准回去要碰上下雪了。”
“就是啊,晚上天黑路滑不好走不说,比白天还冷几倍。真是倒霉,跟这种人分在一个课室......”
“喂!你是个汉子就一人做事一人当,别叫我们这些人都跟着你遭罪!”
“肃静!”
褚夫子怒声一喝:“谁说的遭罪?站起来!读书考功名是对自我的提升,是光宗耀祖的事!一点风雪就叫受罪了?!也是,开学第一天就踩着点到,可见对读书没有半点敬畏之心!”
褚夫子回头没找到喊话的人,不觉又把怒气撒到了简言之头上。
郑庭都有点替好友喊冤了,在底下扯了扯简言之衣袖,悄声道:“老头就是这性子,你别犟着来,大丈夫能屈能伸,认个怂让他消停下来算了。你瞧大伙看咱的眼神,开学第一天就闹成这样怕是往后不好处。”
简言之倒不怕同窗情谊淡薄,只是有些话现在不说清楚,难免给人留下坏印象,万一回头有气不过的在背地里使绊子就不好了。
“夫子,这件事缘由都在我,请您不要迁怒他人。您在高谈阔论时我没安静聆听,是做学生的不对,基于这一点我向您道歉。”
郑庭悄声鼓励:“说的好,再深刻一点。”
简言之比了个放心的手势,话锋陡然一转:“但是,您的某些言论恕学生不能苟同。事实证明,在对您的教学内容充耳不闻这件事上您冤枉了我,并且对我当眾进行了言语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