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这般想着,她眸光不善地睨向恭明楼。
龚明楼正有话说,对上这眸光,心头莫名一跳。
“你想起什么了?”还是卫清晏先开的口。
“父亲去世前那段日子,担心母亲身体熬不住,晚上是我和兄长轮流守着。”
龚明楼回忆道,“那晚,父亲含笑看着我,见我睁眼,他指了指自己身边位置,示意我在旁边躺会。
见我没动,他说,上来眯会,床上不脏,你母亲最是爱干净,父亲虽老了,但不敢弄脏,不然要叫你母亲嫌弃的。
我从小不曾与父母同榻而眠过,有些不习惯,但听了他这话,我担心他误会我嫌弃他,便躺了上去。
我闻到了一股脂粉味,他见我蹙了蹙鼻子,便笑,脂粉味能让你母亲安神,父亲也习惯了,这些年身上都腌入味了。
也好,下辈子啊,你母亲闻着味就能找到我了,下辈子还得过呢,下一世,爹娘定将你生得早一些,免得我们小老二总抱怨比哥哥小那么多。
从前不知父母成婚真相,听了这话,只顾着伤心父亲要离开。
如今想来,父亲还盼着和母亲有来世,是真的对母亲动了心,他说要早些生下我,是不是后悔这一世对母亲动情得晚?
可为何还要做女子装扮呢?”
“这样说来,我倒也想起一件事。”余良志突然出声,“那波斯布料难抢,恰好我儿在户部,与那波斯商人有些渊源。
长英便让人捎信给我,让我帮忙,布料拿到时,是龚府的老管家来府上取的。
长英一辈子极少请我帮忙,却为了一块布请我相助,老夫实在好奇便打开瞧了眼。
见那花色样式和小妹的不符,便多问了句,老管家只笑呵呵道,老爷这是想同从前做个了断,讨夫人欢喜呢。”
同从前做个了断?
龚长英的从前里,对他影响最深的便是花姨娘。
卫清晏脑中突然清明起来,急切道,“他那两套衣裙,一套是为花姨娘穿,一套是为龚老夫人而穿。”
她大步往老夫人的院子里走去,将那两套衣裙铺开在床上。
两套衣裙,布料一样,款式却完全不同。
一套偏女性,符合大魏女子的穿著,交领右衽低领,另一套下身虽也是裙摆,但领口却是正方高领,衣袖处也是做的窄袖处理。
与卫清晏常穿的款式相同。
卫清宴穿这偏男性化的衣裙,是为遮掩她满身伤疤。
龚长英自是没有疤痕需遮掩……他是想凸显男性特征!
跟来的三个男人没一个蠢的,有了她先前的那些话,再看这两套衣裳,都认同了卫清晏的猜想。
“可是母亲不知,她只当父亲下辈子依旧想做女人,所以擅作主张给他换了男装。”龚明楼呐呐出声。
卫诗然妯娌俩也赶了过来,卫诗然开口道,“府中账本五年一清,父亲三年前去世,我查了他在世最后两年的账簿,公中只给他按惯例做外袍。
母亲院中则购进了许多布料,尤其用来做中衣的细棉和绸缎几乎与外袍数量相等。
母亲在我嫁入龚家第二年,便将掌家之权交给了我,但母亲院子的细账则是她身边两个嬷嬷管着的。
这些账簿在她去世后,便由两个嬷嬷烧掉了。”
对得上了!
龚家兄弟心里咆哮。
父亲这辈子里衣都是母亲或者她身边的两个嬷嬷做的,他们给父亲做的是女子的款式。
父亲被这样安排了一辈子,只当是母亲心结还在,依旧不愿接受男子打扮的他,所以,才想着合葬时着女装。
不知他们是如何沟通的,硬是不知彼此心意,还生出误会。
父亲!母亲!你们都是聪明人,为何就看不出彼此的情意,为何就不肯与对方坦露心声。
就因为这……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兄弟俩都赤红了眸。
“那现下要如何做?”余良志看着两个外甥,心生怜悯,替他们问道。
卫清晏沉吟,“将这两套衣裙送去秀衣坊,请他们按最初的尺寸改。”
既然龚长英报了那个尺寸,布料定然是够的,这样名贵的布料,多出来的秀衣坊会连着衣服送还。
她视线刚转到卫诗然身上,卫诗然便会意道,“我去库房拿布料。”
卫清晏颔首,“若可以,加些钱,让他们赶赶工。”
卫诗然明白,当即亲自去了秀衣坊。
第二日下午,衣裳便送了回来。
余良志也再度来了龚府。
净手,漱口,整装。
摆案桌,焚香烧纸,研墨,抄经。
卫清晏叮嘱龚家兄弟,“抄经的时候,将事情前因后果,如实讲给他听。”
龚家兄弟见卫清晏划破手指,往砚台里滴了几滴血,也不敢多言,点头提笔沾墨。
卫清晏亦端坐案前,同兄弟两人一起抄经。
卫诗然几人亦不敢离去,盯着抄经的三人,当眸光落在卫清晏写字的手上时,卫诗然神情怔了怔。
随后便久久注视着卫清晏写字的手法。
卫清晏察觉到她的眸光,却无心思去管,因为她感觉到了鬼怨的抵触,他们只猜对了一半。
正欲转头问龚明诚什么时。
听得外头冬瓜一声嚎哭,“老爷,夫人,小公子突然吐血……断气了……”
“噗……”卫清晏亦喷出一口血来,脸色可见的白如纸。
第57章 怨解
屋中几人听了这话,顿时脸色大变。
眼见着龚明诚要搁下笔去看儿子,卫清晏眼疾手快拉住他,吼道,“不要乱,不许停,除非你们想他真的死。”
她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些虚弱,却极有震慑力,“我不会让他死!”
绝不!
取下头上碧玉发簪,一头青丝瞬间散落,她快速划破掌心,鲜血汩汩而出。
卫清晏将手心血滴在茶盏里头,对龚家兄弟道,“以血抄经,心不可乱。
龚长英化成鬼怨已久,早已没了神识,只执着于心中怨念,我们先前只猜对了一半,小公子出事,是他对我们的警示。
我设法同它争取一炷香的时间,在这一炷香内,你们需得一边诚心为他抄经,一边回答我的问题,助我找出另一半原因,才能真正化解此怨念。”
“常姑娘是说,我儿没事?”卫亦然往外跑的身形顿住,泪眼模糊地看着卫清晏。
卫清晏依旧在往茶盏里滴血,头也不转道,“眼下没事。”
要往外跑的身子转了回来,走到了卫清晏身边,“姑娘请问。”
她懂了,一炷香内找出另一半原因,儿子能活,若解不开,儿子这条命就彻底没了。
看着常姑娘惨白如纸的脸和鲜红的掌心,她掏出帕子站到了卫清晏身边,想等她需要时,随时将帕子奉上。
儿子出事,乃是鬼怨所致,是寻常医者治不了的,便是她去了,亦枉然,不如信一信常姑娘。
或许还有机会。
余良志站起的身子亦僵在半空,听完了卫清晏的话,才又重新坐回椅子上。
秦氏忙走到门外交代冬瓜,颤声道,“别慌,让大公子守着小公子。”
冬瓜没探到公缙的鼻息,觉得天都塌了,一路哭喊着过来喊人,没想到,主子们没一个跟他走的。
“公,公子他没气了啊。”他以为是主子们没听清他的话,再说了一遍。
这话让屋里几人的心再度一紧,恭明诚手上不敢停,呵道,“冬瓜,去守好缙儿。”
一炷香的时间有限,不能再叫冬瓜浪费了。
龚明诚只觉自己的手都是抖的。
冬瓜虽也听到了卫清晏那些话,但他确定公子已经断气了,已经没气的人,怎么可能不会死。
但家主的令,他不能不听,屁股一扭,嚎道,“公子,公子啊,你不能死啊,冬瓜怎么办啊……”
随着冬瓜的离开,屋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眼见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卫清晏却没再开口,龚家兄弟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除了担心龚缙,亦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抵抗力,手下笔如千斤重。
卫亦然的心则好似被丢在热油里烹炸着,她的手始终递着帕子。
可卫清晏依旧在往外挤着血,满满两茶盏血放满,她的脸色接近于青灰。
一盏放在了龚明诚面前,一盏放在了龚明楼面前。
卫亦然以为她就此停罢时,她另一手手指沾着掌心血在空中快速描绘着,龚明诚瞳孔骤缩,他们笔下的阻力没了。
“咳……”血符画完,伴随着一声咳嗽,卫清晏唇角再度溢出一口血来,挺直的脊背虚脱地往后靠。
卫亦然惊得什么都顾不得,连忙从身后扶住了她,看着卫清晏头顶的两个旋,好不容易隐下去的眼泪瞬间模糊了双眼,“常姑娘,我们能做什么?”
她声音颤抖得厉害,用力稳着卫清晏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