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你说得对。”晏子洲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力量感。他抬起头,看向程喻,眼底那份迷茫被一种纯粹的坚定所取代,像穿透迷雾的阳光,“他不敢说,他害怕,他可能背负着很重的东西……这些,我都知道了。”
  程喻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晏子洲拿起筷子,不再是拨弄,而是夹起一块放进嘴里认真地咀嚼。他咽下食物,眼神明亮而执着,“但是,程喻,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程喻挑眉。
  “他不敢说,是他的事。”晏子洲的语气坦荡得像在陈述一个最朴素的真理,“我晏子洲可从来不做胆小鬼!”
  程喻看着他这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架势,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闪了闪,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终于彻底漾开,“哦?”他拖长了尾音,身体放松地靠回椅背,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又带着点促狭,“晏少爷,你这逻辑……有点跳跃啊。”
  他微微歪头,用一种近乎无辜的语气问道,“刚才,我们不是在聊你‘朋友’遇到的那个‘哑巴’吗?怎么突然就变成‘我晏子洲不做胆小鬼’了?”
  晏子洲脸上的坚定表情瞬间凝固了一下,像被按了暂停键。他刚才情绪上头,那份坦荡和宣言完全是出于本心,一时忘了自己还没有跟程喻坦白。
  “咳!”晏子洲战术性地清了清嗓子,试图掩盖那一瞬间的卡壳。他挺直了背脊,下巴微扬,努力维持着刚才那份理直气壮,只是眼神稍微飘忽了一瞬,随即又更加“坦荡”地瞪回去,颇有点“我就这样了你能把我怎样”的架势。
  “怎么?不行啊?我朋友就是我!不行吗?我替我朋友表态不行吗?我朋友他……他害羞!我替他勇敢,不行吗?”
  程喻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微颤,他推了推眼镜,镜片都挡不住眼底那快溢出来的戏谑。
  “行,行,怎么不行?”他笑着点头,语气里满是纵容和“我懂我都懂”的意味,“晏少爷古道热肠,替‘害羞的朋友’出头,真是感天动地。”
  “笑什么笑!再笑这顿你自己买单!”
  程喻笑着站起身,“行了,不逗你了。走吧,大情圣。”
  两人并肩走出餐厅,晚风带着夏夜的微醺拂过面颊,稍稍吹散了餐厅里的喧嚣和方才的调侃。
  “下次见。”
  “下次见。”
  晏子洲走后,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形精悍、面无表情的男人悄无声息地从餐厅侧面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步伐沉稳地径直拦在了程喻面前。
  程喻打量了一番来人,“找我有事?”
  “程律师,打扰了,我家太太有些话想和您说。”
  “你家太太?”程喻在大脑里快速筛选,他最近好像没有接触过哪家的太太。
  “事关晏家少爷,具体的事情见了太太您自然会知道。”
  第53章
  “hello,晏少爷!”季兴言穿着亮色的赛车服,斜倚在一辆造型炫酷的机车旁,朝晏子洲热情地挥了挥手。
  晏子洲脸上的期待和兴奋瞬间凝固了一秒,随即化为一种微妙的、不易察觉的失落。
  他礼貌地朝季兴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下意识地拽了拽身边李晋阳的皮质外套袖子,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埋怨和亲昵,“你怎么没告诉我季兴言也在?”
  他还以为……这次难得的周末出行,会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兑现承诺是其一,他更期待的是或许能借此打破一些李晋阳周身那层看不见的坚冰。多一个季兴言,气氛全变了。
  李晋阳正低头检查着另一辆黑色机车的刹车片,闻言动作顿了顿。他侧过头,阳光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线,眼神依旧深邃,但似乎比平日松懈一丝几不可见的柔和。
  他看了一眼晏子洲微微抿起的嘴角,又扫了一眼不远处正朝这边挤眉弄眼的季兴言,声音低沉平稳,“他临时跟来的,这片场地他家有股份。”
  解释言简意赅,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至少没直接忽略晏子洲那点小小的不满。
  晏子洲撇撇嘴,没再说什么,但心里那点独占欲像是被阳光晒到的嫩芽,悄悄又冒了一点头。
  他走到李晋阳身边,看着他熟练地做最后的检查。冬末春初的风还带着点凉意,但阳光晒在身上暖融融的,很舒服。李晋阳专注的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长睫垂着,遮住了眼底惯有的沉郁。
  “好了。”李晋阳直起身,将一顶崭新的黑色头盔递给晏子洲,动作自然,“试试松紧。”
  几圈下来,晏子洲心情大好,李晋阳骑得很稳,速度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让他体验到了快感,又始不会太快出现危险。
  阳光、引擎的轰鸣、掠过耳畔的风,还有前方那个挺拔专注的背影……一切都让晏子洲心情飞扬起来。
  “自己单独试试?”李晋阳的声音透过头盔传来。
  晏子洲眼睛瞬间亮了,李晋阳之前骑虽然稳,但速度明显收敛着,远不是他平日那种凌厉压榨极限的风格,看得晏子洲确实有些心痒难耐。他用力点头,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跃跃欲试,“好!”
  李晋阳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想再叮嘱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抬手,替他正了正头盔的下颌扣,确保卡得牢固。
  “小心点。”李晋阳收回手,目光沉静地锁住他,“我会一直看着你。”
  “嗯!”晏子洲重重点头,他深吸一口气,拧动油门,机车发出低沉的咆哮。
  独自驾驭的感觉截然不同,风声更烈,引擎的嘶吼更直接地冲击着耳膜,掌控感也更强。他学着李晋阳的样子压弯,感受轮胎与地面摩擦时细微的反馈,肾上腺素的飙升带来无与伦比的快意。
  他能感觉到,李晋阳的目光如影随形,始终落在他身上,这让他更加大胆,也更加……想要表现。
  “李晋阳,小爷我帅不帅!”
  耳麦里传来李晋阳的轻笑声,“帅。”
  话音刚落,李晋阳在直道尽头看见那团黑影斜斜地滑出赛道,心脏像被人攥住,狠狠一拧。
  对讲机里晏子洲的呼吸声断了,只剩下电流的沙沙。
  他几乎是从车上跳下来的,跑得太急,膝盖狠狠磕在柏油路上,却感觉不到疼。
  季兴言比他晚两秒,脸色也变了,一边吼“叫救护车”一边跟着狂奔。护栏边,黑色机车歪倒,后轮还在空转,发出徒劳的哀鸣。
  晏子洲侧躺在车旁,头盔面镜裂成蛛网,左腿被压在车身下,裤子从膝盖撕开,露出被磨得血肉模糊的皮肉。他睁着眼,瞳孔有点散,看见李晋阳冲过来,嘴角动了动,却先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别睡。”
  李晋阳的声音抖得几乎不像他,手指却稳,飞快解开晏子洲的头盔卡扣,把头盔轻轻放到一边,“晏子洲,看着我。”
  晏子洲睫毛颤了颤,眼神终于聚了焦,第一句话却带着不合时宜的委屈,“本少爷弯压的可好了,都怪那块破石头。”
  李晋阳喉咙发紧,单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握住晏子洲冰凉的手指,指腹蹭到一片湿,不知是血还是汗。
  “嗯,都怪那破石头。”
  季兴言已经招呼工作人员抬来液压剪。
  金属切割声里,李晋阳始终半跪在旁边,把晏子洲的上半身托在怀里,替他挡掉大部分刺眼的阳光。
  晏子洲的意识开始漂浮,却固执地攥着李晋阳外套的拉链,指尖发白,“李晋阳,我好疼……”
  “别动!告诉我哪里疼?!”李晋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颤抖着,想碰触晏子洲又不敢,悬在半空,最终只能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的头颈,防止二次伤害。那指尖的冰凉和剧烈的颤抖,透过手套都能清晰地传递过来。
  晏子洲疼得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呼吸都带着抽气声,“腿……我的腿……还有手……”
  李晋阳的目光立刻落到他明显不自然弯曲的左腿和擦伤流血、迅速红肿起来的手臂上,瞳孔骤然紧缩,像是被最锋利的刀刃狠狠刺穿!那眼神里的痛苦和自责浓烈得几乎要溢出来。
  “我的错……我不该让你一个人骑……”
  “忍一忍,子洲,看着我,保持清醒,救护车马上就到。”他跪在冰冷的赛道上,一手紧紧握住晏子洲没有受伤的右手。
  初春的阳光依旧明媚温暖,但晏子洲只感到地面刺骨的冰凉和身上一阵阵尖锐的剧痛。然而,比疼痛更清晰地刻在他意识里的,是李晋阳那双再也无法维持冷静自持的、充满了赤裸裸的在意和痛苦的眼睛。
  在这突如其来的灾难般的意外中,晏子洲恍惚间觉得,李晋阳一直死死压抑的某些东西,似乎也跟着一起摔碎了,正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滚烫地灼烧着他。
  “李晋阳,我是不是要死了……”子洲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哭腔和剧烈的疼痛带来的脆弱感,眼睛湿漉漉地望着李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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