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嗯,我以后会给你点少糖的。”许湛笑着说完后神情一滞,舌头漾起碳酸饮料滑过时特有的痛麻感,“我们会有‘以后’的吧?”
  他想起一个小时前绽放的那场焰火,转瞬即逝又盛大绚烂,人们亲眼见到的烟花的时间往往只有1%,剩下的99%都是用来回忆那短暂的几秒钟;他不希望自己和那场烟花殊途同归。
  “你指的什么?”
  许湛仿佛鬼使神差般,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戒指。”
  路瑾严似乎没想到是这个回答,错愕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许湛直直地回视他,毫不避讳。
  沉默在两个人中间徘徊,直到被风揉碎送往南方。
  “……现在说这个太早了。”
  许湛搭上身边人的手腕,摩挲着对方白皙颀长的手指,最后目光停留在无名指上:“那就是我还有机会?”
  路瑾严不敢看他,垂眸看着一片枯黄落叶从路边乔木的枝头掉在经过行人的肩头,直到那个毫无察觉的行人缓缓走远,他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今天是个没有下雪的好日子。
  他在空无一人的卧室里睡到自然醒,苍白的阳光透过树影在他脸上乱晃,前半夜的睡眠质量很良好,只是不知为何临近清晨的时候,意识刚刚回笼了些许,半瓶开封后倒地流淌着酒液的威士忌就出现在了他的梦境里。
  他坐起来,一边揉脑袋一边往床头柜摸去,摸到想要的东西后睁开眼,果不其然,昨天的酒瓶里还剩了一些没喝完。
  他将酒倒掉扔进垃圾桶,脑子里的潜意识自动给他复盘昨夜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和对话,电影式专挑重点推进,从映满眼帘的雪银色花火到天桥上刺人的冷风,跨年生日快乐到戒指,戒指,他是怎么回答那个人的问话的?
  他们才刚复合半个月啊。
  上午十点多的时候他敲开了对面许湛家的门,门没有锁,好像在随时欢迎他进来;门内空空落落,目力所及的所有家具及布置都一片灰白,像罩了层驱不散的雾。
  茶几上背扣着一个木质相框,原木色调大概是整间屋子里唯一的暖色彩。他四处张望,没有看见想看到的那个人,反而被客厅落地窗外的景象吸引去了注意力。
  跟森冷的屋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客厅旁边隔了一扇门的小花园,虽然整栋别墅都死气沉沉得仿佛从未有人来居住过,但花园里的草木绿植都栽种培养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又修剪得恰到好处,一看就是有人长期精心照顾过的。
  他拧开那扇木门,然后迎面见到了坐在花架上、手里抱着一个花篮的许湛。
  “嗯?你等会儿。”屋子的主人对他这个不速之客只惊讶了一瞬,随后很快恢复了平静,低头开始拿剪子摘花。
  等到一篮子五色缤纷的花朵被插排齐整,许湛剪掉最后一片多余的枝叶,弯起眼将花递到他面前:“送你。”
  阳光冰凉但灼眼,将他暖金的头发染成冷色调,花架修得很高,他附身送花束时一条腿还曲着搭在底下的横板上,另一条无所谓地晃了晃,有光线刺到靠近外侧的瞳孔,他眯上一只眼睛。
  他有些跃跃欲试,想看从花架上跳下去后那人会不会抱住他,但木雕的小型建筑还是有些脆弱,经不住他这个身形体重的人当试探的跳板,于是只好作罢。
  但是心里还有些不甘,遂在下了花架后故意拌了个趔趄,往草坪上扑过去的时候如愿以偿地看到那人伸出一只手拉住他,另一只手还抱着他给的花。
  手拉住了就没有再松开,他们回到屋内,许湛眉眼依旧带着笑,但细看就能发现只是虚浮地挂着,弯起的眼角弧度是一回事,眼睛里酝酿的空荡情绪是另一回事。
  路瑾严看着他走进客厅,走到茶几旁,捡起那个背扣的木质相框,然后拿起放在相框旁的湿巾。
  相框被翻了个面,露出里面的照片,黑白底,颇有年代感的一张人像,对着镜头微笑的女子眼角已经蔓延起了轻微的细纹,但眼神中带着的游离和慌张让她看起来依旧像个清澈的小女孩儿,明明视线聚焦着画外,看到这张照片的人却都知道框中的她在透过镜头安静地出神。
  许湛一下下擦着相框,抹去照片上的灰尘,将那道定格在二十多年前的笑容擦拭干净,他做这件事时眼睛里没带什么感情,那张和画中人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漂亮脸也在如出一辙地透过相片出神,不知思绪飘到了哪里。
  路瑾严觉得自己错了,原木相框不是屋内唯一的暖色,反而是最冷的地方。
  他抱着灿烂生辉的花束,摸过被清扫得一尘不染的墙壁、窗户和桌子,这里定时有人过来看护清洁,应该是许父的意思,但也只仅限于打扫,家具布置有的是很多年前的,被前女主人弄坏后就换成黑白灰的极简风,甚至配不上那么好听的名头,因为雪色的漆刷上去后就像盖了层丧礼用的遮布。
  这不是许湛会弄出来的风格,除了户外被养护得很好的花园应该是他主动求管家帮忙照看的之外,剩下的装修极大可能都是在他的默认下许父的选择。
  路瑾严其实可以做到在这种环境下正常居住生活,他不在意这些外在物质的呈现变化,但不代表他不知道许湛的性子,他很难想象对方在这种阴暗压抑的空间中该怎么度日,一个整天追求各种美感和极致视觉享受的小艺术家?
  然后他打开了那层书柜。
  映入眼帘的都是有一定年头的老式精装书,绝大多数都是剧本,纸页泛黄,有几本上还写了许湛母亲的名字,剩下的虽然没有署名,但书籍间夹的干花发出的淡淡香味都在默默提醒它们的主人是谁。
  樟脑丸的气味钻入他鼻间,这里的书房大概鲜少有人踏足过。
  他没有停留观察多久,只是草草地大致四处扫了一眼,书架、书桌、靠近书房外的那间侧卧里的梳妆镜、衣柜,他打开衣柜,里面甚至放着整齐叠好码好的女士服装,一尘不染的布料显示它们刚被清洗过不久,抽屉里有首饰盒和一些被腐蚀了部分的金属挂件,他合上抽屉和柜子,注意到床头柜上放了张写字板。
  板子上夹了张表格,上面记录了定期出入这里的钟点工姓名和时间,间隔大概是一周一次。
  他退出那间次卧,轻轻将门合上。
  一个巨大的悼念室。或者说标本馆。
  只是不能理解那位丈夫对他死去的前妻是什么情感,在她得了疯病后冷漠地抛弃、在听闻她跳楼的死讯后视若无睹地写财产证明,又在她死去的多年后以这种偏执的方式纪念她带给他的短短几年。
  回过头,许湛站在他身后,脸上是阴晴不定的游离。
  路瑾严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花,又抬头看了看他,神情自若地问:“要来和我一起住吗?”
  第70章
  一直到和人进了门以后,许湛都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路瑾严回过头看他,他眨眨眼,终于慢半拍地意识到那个淡漠中带了点犹豫的眼神叫心疼。
  路瑾严在心疼他。
  这个发现让他有一瞬间的雀跃,于是他弯起眼角去牵对方的手,路瑾严任他握着,但在身后人想跟着他进房间时又不自在地止住了脚步,许湛很敏锐地观察到他的意思,笑着问:“我住楼上?”
  楼上有间卧室是路母以前专门收拾出来让回不了家的许湛留宿的,但实际他在那过夜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大部分时候小孩更喜欢赖在哥哥的房间里不走。
  看到路瑾严点头后他也没有任何抵触情绪,顺从地带着行李上了楼去收拾东西,只要给出界线他就绝对不多往前迈一步,给足了边界感。
  许湛不会问他们现在的关系具体算什么,乖巧地将选择权交给他,他说什么他们就是什么。
  路瑾严盯着手里拧着的门把手,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想锁上门还是打开门。
  还是有心结,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还是会心悸,他吃的那种用来抵抗被标记后反应的药物原理和避孕药差不多,都很伤身体,他自己都数不清给自己吃了多少伤身体的药。
  而最讽刺的是逼得他吃这种药的那位alpha此刻就住在他楼上,还是他亲口邀请人过来同居的。
  怎么想怎么扭曲的一段关系。
  他没有打算跟人隐瞒自己的用药的意思,客厅落地窗帘旁边有个贴墙摆放的木质酒柜,往下拉开的第一层抽屉里就放着他带回来的那些药,密密麻麻的药盒堆叠在一起,他因为经常要打开这个柜子取药,很容易就被许湛发现。
  “……”许湛看着他背对着自己站在酒柜旁,动作利索地就着一杯温水吞了三个胶囊和六粒药片,然后轻驾就熟地将药瓶药盒放回去,拿着空水杯回过身,看到神情滞涩的他后刻意无视般地擦肩而过。
  他拉住那人的胳膊,脸上重新挂起笑容,仿佛无事发生似地语气自然道:“我买了菜,你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做。”
  “……都可以。”路瑾严对这种问题一向很迷茫,明明他吃什么都是一个味道,那人也知道他感官迟钝,问等同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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