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路瑾严闭了闭眼,终于豁出去一般地将对方揽回怀里,声音发涩地跟人袒露心迹:“不用,现在这样就好。”
  许湛听见他这么说后开心了一点,眯着眼蹭他的脖颈:“喜欢就好。”
  路瑾严不敢说自己的爱是无条件的,但许湛似乎非常执着于他给予爱的“条件”,一点细微的皱眉就会让他进行不断的反省和自责,往往进行到后面反而会变成路瑾严主动去安慰他。
  这样的关系依旧带着病态,只是让人控制不住地想沉沦进去。
  又过了一周,路母的身体情况真的如医生所说的渐渐好转,他们办了转院手续,从邻省转回了棠城,还有几天就临近过年,路瑾严垂眼看着手机里的日历,数着天数算自己的母亲醒来的可能性,他好提前去让她第一眼能看到他。
  医生说春节前苏醒的可能性不大,但身体情况是不会再恶化了,让他不用太担心。
  等到回棠城的那天,下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黄昏,午后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里以往的干涩被稀释了不少,出机场的那一刻刚好有一阵风吹过,故乡广阔荒凉的郊区土壤让呼啸席卷的风听起来像某支古老肃穆的歌谣。
  他们在路边打车,到主城区的一条街口时又下来,绕过熙熙攘攘的车水马龙继续往市中心处走;没人带着行李,路瑾严从去邻省起就一直两手空空,而许湛提前把他们的东西都托运回去了,少了沉甸甸的行囊牵绊,连回乡这个概念都变得散漫了起来,他们慢悠悠地走在走了无数遍的百年老街上,好像从未离开过这座城。
  中途路过一架天桥,路瑾严看都没看,先一步在天桥下面直直走过去了;
  走到一半回过头发现人没跟上来,再抬起头,许湛一只手搁在天桥的栏杆着,背靠夕阳冲着桥底下的他微笑。
  那轮夕阳实在太耀眼太浓烈,流淌下来的余晖像香槟色的酒液,醺得人在寒冷的冬晚也会产生几分微热的醉意。
  回到熟悉的那片街区,看见那两栋门对门的联排别墅,许湛脚步放缓了,脸上神色也明显落寞起来,等到靠近了家门口,路瑾严想转身离开,却被人拉住了。
  许湛小声说了些什么,路瑾严脸上滞涩了片刻,最后还是僵硬地伸出手,两人靠在许湛家的窗台旁接吻,脚下是修剪得规整干净的灌木丛,吻到一半背后传来路过汽车的喇叭轰鸣声,路瑾严一顿,下意识地想抽身,却被许湛按住了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这个地方蕴藏的回忆太多,从小时候还没拆掉的走个形式用的牛奶箱和信箱被他们用来放礼物和作业本,再到长大一点后彼此守在对方家的窗台边等人看见自己后走出来,每次放学后许湛也爱拉着他留在这里,聊些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天,索取一个可怜巴巴的拥抱或亲吻,因为这次接触的结束代表着今天之内他就见不到他了。
  永远平整碧绿的草丛边好像潜藏了无数个过去的他们,无声地注视着此时此刻的两人。
  “……好了。”
  许湛依依不舍地松开他,恍惚间路瑾严感觉现在的他们比第一次谈的时候还要黏腻。
  后面的几天里他一直往附近的市医院里跑,缴费、办各种手续,闲下来的时间里他终于有精力和心情去翻看研招网的信息,查近几年统招的分数线,生活忙起来就会像按了快进键一般转瞬即逝,直到新年越来越接近,路母的生命体征虽然已经稳定下来,但仍然没有要恢复意识的迹象。
  某天夜幕将至时他从医院里出来,外面的街道上已经挂起了灯笼,亮红被夜色衬得反光,他低头看手机日历,离年三十还有两天。
  除夕当天他在母亲待的病房里坐了一整天,也没等到床上的人睁眼。
  收到那条消息的时候他正在病房里盯着窗外一片片堆砌起来的积雪出神,手机里蹦出新通知的提示,是他之前在问答软件上的提问有了回应,回答的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
  【赶紧断干净啊,这都不分留着过年?】
  他眨眨眼,居然有闲心在下面回复了一条。
  【复合了。】
  对面很快传来新消息,看上去像全天在线四处赛博找瓜的感情大师:
  【恋爱脑,没救了。】
  他勾勾嘴角,完全没当回事地想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下一秒许湛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共享定位]】
  【可以来这里找我一下吗】
  他没看具体定位,直接回了个“可以”就站起身,屏幕黑掉之前界面回到标着时间的主页,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棠城的大部分地方都靠海,各种知名或不知名的环海公路和沙滩修了一片又一片,所以在许湛约他去海边的时候他不是很惊讶。
  一处干净但人迹罕至的小海滩,离市中心有点远,因为没有被划作景区用地,海边连路灯都没有修。
  他在一片漆黑中沿着海边公路往深处的沙滩走去,他有方向感,不会迷路,但为了找到那个人的位置,他进海滩后还是开了手电筒。
  海滩很空,空旷给人一望无际的错觉。
  电话铃打破了周遭的寂静,他接过去放到耳边:“喂?”
  另一端传来许湛含笑的声音:“我看见你到了。”
  “你在哪?”路瑾严低头看手机上共享定位的两个红点,显示他和对方的距离不足三百米。
  “没事,你就停在那里,我来找你。”许湛说完后顿了顿,小心翼翼道,“可以把手电筒关了吗?”
  “可以。”路瑾严依言照做,视野里顷刻间黑暗下去,不知是不是海滩边太幽静的缘故,他好像能听到远处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有人挂断通话,但那边再也没有传来声音。
  “你到了吗?”
  “好了。”许湛说,“你回头。”
  路瑾严回过头,同一时刻耳边响起数根引线被火星点燃时发出的齐齐爆破声,几十束白色焰火随之腾空升起,一层层铺满天幕的角角落落,焰火跃到顶端绽放成绵延十里的粼粼流苏,一朵朵灼眼的烟花源源不断地盛放又凋零,珠光闪闪的海连接雪色如昼的天,一瞬间整个世界的光和喧嚣都围着他,将他那双铅灰色的眼睛染成绚目的白金。
  一场焰火盛宴结束,路瑾严还失神地盯着暗下去的远方海面,下一秒,背后投落下来柔和的暖色灯光,他意识到什么地回身抬起头,眼眶还是红的。
  许湛趴在他头顶的公路护栏上,手里提着一盏海灯,歪着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跨年快乐。”
  他说。
  “生日快乐。”
  第69章
  许湛觉得自己忘不掉那个晚上路瑾严对他露出的笑容,每一个预设他的恋人是一块不近人情的硬石头的人都想象不出来那个笑容,打破了所有关于冷漠和不动声色的刻板印象和偏见,比他给他放的烟火还要灿烂,他第一次恍恍惚惚地意识到面前人不是感情淡薄,只是从未这么直接地向他表达过。
  除夕那天是路瑾严的阴历生日,但寿星本人肯定不会在意这一天,许湛一直想送喜欢的人一场焰火,纯白色的,灼眼的,这个同时兼具两份意义的日子就很合适。
  午夜过十二点的时候他们正从某家24小时营业的国际连锁便利店里出来,许湛手里提着一瓶威士忌,两人走上天桥,两边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灯连成一线,映亮他们两个人的脸,许湛一边喝一边弯着眼问他:“你许的愿是什么?”
  将海灯推向水面深处时,路瑾严垂眼看着逐渐远去的灯,而许湛望着身边人的脸,猜测他心里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呢,天桥上的风吹得人发丝微动,他一只手提着酒瓶,另一只手展开作出维持平衡的模样,摇摇晃晃地在前面走着,路瑾严在身后看着他,他回过身来,冲面前人伸出手,飘扬的衣袖像翅膀。
  白鸟在邀请心上人跳一支舞。
  他看见路瑾严对他笑,走上去搭住他的手,许湛扣住掌心里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拉着他往前走,直到两人渐渐并排,眼前的光影模糊视线,车流的飞驰声遥远得仿佛这座城市在夜晚诵起的低吟,酒精开始起作用,胃里发热,脑子泛凉。
  “醉了?”握着酒瓶的手蓦地一空,许湛迷迷蒙蒙地抬起眼,看着路瑾严将一罐气泡水放进他手里,就着他喝过的地方将威士忌倒了一口进嘴里,“喝这个。”
  他低头一看,还是草莓味的。
  许湛笑了:“故意的?”
  “……我买的时候没看标签。”
  “你有喜欢的口味吗?”他拧开易拉罐的铁环,碳酸气泡随着他的动作浮到水面,发出破裂的声响。
  “没有。”
  “喝什么都一样?”
  路瑾严看桥下夜景到一半瞟了他一眼:“除了草莓。”
  意有所指的模样让他没忍住笑了出来,路瑾严收回了视线,侧脸被黑夜模糊成朦胧又清挺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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