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2章 哄我
可能是殿内空气不流通,天气热导致。
他扶着祝青出了门,找了处阴凉地方,以手作扇给对方扇了会儿风。
来时路上经过了许多店铺,周琅看他好像缓过来了一点,又急忙跑去给他买冷饮降温。
香港的太阳似乎比其他城市的都要毒,树影都能照穿似的白,炙热到让人觉出一股冰冷无情来。
祝青热得头开始发涨,看一边的路面蒸腾着泛起一阵阵热浪,只觉得它们气势冲冲,从脚心起,正向着他的良心滚滚而来。
所以当男生挂着一头汗跑过来的时候,他是真真切切地生出了犹豫。
高悬的白日下,一切都似看不真切般透亮,唯独周琅墨眉黑发,白衬衣,帆布鞋,跨出的步子那么大,由远及近,面容逐渐清晰、深刻,浓墨重彩地闯进了一片炽白中,地平线上汹涌的热气全被他撞开了,怪物般在半空扭曲、嘶鸣,最后灰飞烟灭。
怎么会有人跑起来是救世主一样的姿态,如此轻狂年少。
年少得都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敞着心口露出一腔孤勇。
祝青流着虚汗,神思混沌,昏沉地懊恼,自己怎么会舍得拉着这样一个人陪自己演戏,还是在对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可等他压下眩晕,重新捡回清明之后,一眼望见文武庙的全貌,又蓦地想起了昨天他们听过的爱情故事。
舒淇的讲述里,她求到的签是八十八号,问的问题是“为什么我会遇到那男孩?”
解签人自然看不到她身后的男鬼。
大惑不解之下,他给出的回答是:
“小姐,这是没有结果的爱,忘记他吧。”
祝青推己及人,忽然想:也对,五十一号又怎样,上吉又怎样,他与周琅,同样不过是没有结果的爱。
于是他缓一口气,对周琅说起了之前没来得及回答的问题:“上次我来,不是为求姻缘,是求学业。”
周琅捧着杯子,喂他小口小口地喝水,边问道:“是考浸会的时候吗?”
“不是为我自己,”祝青咽下水又摇摇头,“是为我妹妹。”
“你还有个妹妹,怎么没听你提过?”
周琅用纸巾接下他鬓边流下的一滴汗,又撩起祝青的额发,轻轻地擦他额头,没太在意地问:“也在香港上学吗?”
“……她去世了。”祝青的嘴唇几不可察地颤抖,呼吸急促地作一次来回,刚恢复红晕的脸又白了一瞬。
“她是个,很傻很傻的孩子,很善良,只是很可惜……”
他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没想到问完是这么个结果,倒叫周琅无措地张着嘴,住了手,好半晌过去,只能讲一句“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是她……不懂得珍惜自己,”祝青抬头,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又说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对你说的话么?”
“哪一句?”
“你不承认自己十八岁,非说自己二十岁的时候。”
“十八岁,卜卜脆。”周琅自然记得。
祝青却哑然失笑了一瞬,有些意外:“你念这句粤语,好标准。”
“我妹妹她,是十七岁时丢了性命,差一点就十八岁了,差一点就……十八岁,卜卜脆……”祝青勉强提起劲,仍然一副惨淡的模样,说完没有叹气,但每一个字都透着遗憾。
周琅慢慢地过去揽住他的肩,眉头深深地皱起来:“……对不起,早知道就不来这儿了,勾起了你伤心事。”
“没什么好伤心的,逝者已逝,”祝青顺着他的后背抚摸,冰凉的额头贴住周琅肩膀,“我不难过,你不用道歉。”
周琅不太相信他说的,但这时候多问多添伤心,只好先按下不表,计划后面再找机会开解他。
二人相顾无言地坐着休息了会儿,等祝青情况好转,又继续往下一个地点出发。
全长1.6公里的路,走走停停,两个小时不到也就结束了。
最后一站是德辅道的电车站。
街道上行人寥寥,对街一栋建筑围着绿色篷布正在装修,中间的站台边正好就有一辆蓝白色的电车停在那儿。
周琅走在前面上车,沿着楼梯去到二层,入目是锈红色的椅子,一边是双人座,另一边就是单人。
祝青和他在一起,总习惯坐进靠里的位置,他拿出耳机戴上后,又把另一只塞给周琅。
男生戴好耳机,听见里面响起了系列中的最后一个篇章。
《tram》。
是舒淇在和遇到的那个男孩道别。
弥漫着寂寞感的声音里,电车缓缓启动,德辅道的街景在视野里逐渐远去。
祝青走累了,腿有些乏,上半身滑下去一点,歪头靠上了周琅的肩,闭上了眼。
周琅也微微向他那边靠近,让对方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整个二层都没有人,只有他们两个静静地坐着,双手交握。
沿途的光影在他们身上不断投射变换,路经的香港街景也从繁华演到陈旧,无数彩色的路牌从视线中掠过,电车开得不快,有时遇到运货的工人还会停下来等待。
经过一座天桥时,周琅不由得仰头看去,阳光透过的玻璃墙内,人们形色匆忙,步履不停,全都来不及欣赏这一刻的美好风景。
他听到耳机里传来故事结束的声音,等恍过神再看去时,车子已行驶过天桥,那些未停的脚步从他头顶上方踏过,电车已去往下一个地方。
周琅也累,但没有闭眼。
他贪婪地望着发生的一切,很想自己此刻是福尔马林,能把香港所有的一切都封存带走,好叫回忆永不过期。
心头慢慢萌生出无法忽视的失落,他此刻才发现,自己似乎并不了解香港。
尽管住了这么久,但他从头到尾都只围着祝青在转,就连被带着出门,也只将视线停留在那个心仪的人身上。
周琅以为香港和重庆很像,街道旁的植物,曲折上下的坡道,台阶、山路——直到这一路走过,才意识到,其实并不是。
也许地势和城市风貌有相似之处,但香港,和重庆,终归太不一样了。
山城又或是雾都,重庆便是重庆,做不了任何地方的替代品。
说重庆是小香港的,大抵是一些思乡的人在异地强行找的一些心灵归属。
周琅偏头看向窗外,霎时间,忽然有点想念重庆了。
想念他许久未见的朋友,老妈做的菜,湿热的高温天。
他离开重庆不过短短二十天,倒真像被抛进了一个克隆的、熟悉的世界,这段时间他完全沉浸在爱恋中,在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完全放任了自己的沉浸。
离奇的时空断裂感。
就像一次令人向往的夏令营,从进入的那刻起,就与你原本的生活有了一层结界般的隔阂,夏令营的魔力会驱散一切怀疑和自带的不安,只拼命地塞给入营者此生难忘的美好回忆。
有多少,就给予多少。
这样就算夏天结束了,他们重新回到秋天,也会始终铭记在这个夏天发生的一切。
他想,怪不得肖复殷会来香港。
周琅按亮手机,看了眼上面的待办事项提醒。
明天,他就要回重庆了。
他们坐车去到了浸大,祝青勘景的工作总算完成,接下来要借用学校的设备,把大致的拍摄脚本赶出来。
暑假里学校的机房鲜少有人造访,但也不是没有。
周琅在网络上搜索香港伴手礼时,就听见了路过的一阵说话声。
那几人大概也没想到自己口中的主人公会在一墙之隔的身后。
“你们看到这条了吗?居然还没删……”
“是啊,我也挺意外的,不是说尧家那位很宠祝青么?听说昨天就在学校附近,还因为这个事情动了手。”
“谁动手?三爷吗?”
“……哎哟不是啦,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很靓的男生,好像当时那些人就在讨论照片的事。”
“蓝颜祸水啊,你说他为什么跟了一个还吊着一个?”
“你怎么知道被吊着的就不知情?也许人家就喜欢三个一起呢……”
“哈哈哈哈哈……”
周琅:“……”
握住手机的手指发白地僵硬着,祝青的余光扫过,刚要出声,旁边的椅子刺啦一声拉开了,他猛地反应,一把拽住了周琅的衣服下摆,喝止道:“周琅。”
高大挺拔的身影顿了顿,艰难地起伏了几下,微微松了下来。
周琅捏着拳头,背影透着股不忿:“我不能去吗?”
“何必管。”祝青松了手,稳稳地移动鼠标重新回到工作上。
“为什么不管?难道你完全不介意?”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谁的嘴都要管岂不是要忙死了?”
“那他们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周琅咬牙切齿地压着火。
“刨根问底有意思吗?”祝青只微皱了下眉,语气还是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