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二次去夜爬太平山时,借着醉意,他站在山顶高喊“iamthekingofhk”,还喊着要星星、要月亮。
那般少年意气,可跌坐在草丛间的时候,祝青却掉着眼泪,一刹那心口空空:
他突然不想形神俱灭了,他想活下去,哪怕做一只蝉,只活一个夏天也好。
他想挖掉那些伤疤,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地活一次,就算要失血而死。
这个念头像病毒一样在身体里扩散,已经到了每一次接吻,祝青都会闭眼祈祷的程度。
他在心里诚祈2011年的夏天永远不要结束。
耳畔响起擂鼓般的震颤,他错以为是教堂忏悔的余音,其实啊,只是自己的怦然心动罢了。
事实上,什么都不会改变,从祝青按下按钮的那一刻起,命运的齿轮便严丝合缝,要如他所愿地碾过时间。
世间诸多不甘,不过人心易变,总有反悔时。
周琅后来回想起那些片段,饱满充盈的爱情经历,那般浓墨重彩,其实不过短短一两天而已。
可他们就像要抓住生命的最后时刻一般,仓皇地、几乎跑遍了香港的每一条街道,凌晨还在坚尼地城新海旁的漫长沿海公路上看日出,早上又到港大附近,只为了找一片初夏早已落尽的蔷薇枝。
他牵祝青的手在芬梨道排队下山,越过薄扶林郊野公园,远处的太平洋渔船点点,让周琅有种错觉自己身在重庆。
风烈烈地拂上来,恍惚间,自己好像已阔别嘉陵江有半辈子那么久。
出租屋的厨房里,他已努力学会了很多道汤,金鱼街的老板也认识了这个每天来买一袋鱼的俊俏少年,甚至那位印度大叔的口音,也能够听懂七七八八。
在这个夏天里,是港岛做了重庆的替身,消解了他心头的不安。
这样厮混着不管世事,眨眼便到了六月下旬。
高考出分那天香港超级热,周琅紧张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跑出去喝了几次冰水。
祝青的手摸上他的后背安抚,葱白的指一遍遍帮忙刷新快要垮掉的系统。
终于网路通畅,分数跳出来的那一秒,他被扑得整个人后仰,微笑着接住了周琅满溢的喜悦。
所幸,分数很高,够上港大。
周琅和阿林他们几个朋友互通了电话,又听老师特地打来报喜,亲戚朋友还有学校同学,光回复信息就用了好久。
他也定下了回重庆的日子,同时在心里打定主意,过几日回去,要和爸妈讲这个决定。
距离出发还有三天时,他们去重庆大厦愈加频繁。
有天是在宿醉刚醒的情况下,祝青就被拖去那里。
清晨的重庆大厦有种异样的疲惫,他们经过的每一个人讲话声音都很迟缓,好像也没有醒透。
祝青被搂住肩,眼睛几乎闭着在走路,路过一家店铺的饮料柜时,他忽地被刺了下,掀开眼皮时想起,上次周琅说东西没了就直接没戴,最后又控制不住差一点弄在里面,搞得他肚子痛,当即想提醒他今天多备一点。
一转头话还没说出口,却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肖复殷和两个人正从他们的一侧经过。
隔着几间沉寂的店铺,像慢动作播放时的关键帧,祝青陡然一僵。
周琅感受到他的停滞,随口问道:“怎么了?”
男生偏过的半张脸刚好对着那些人,祝青慢一拍捧住他的脸侧,也将自己的半张脸留在对面的视线中。
他刻意地牵起周琅的手,又刻意地将手抬高,然后放在唇边一吻。
“没什么,走吧。”祝青说。
第33章 合衬
趁他放手,头还未来得及转开,周琅迅速地在人嘴唇上啄了一口,刚要说什么,却看见祝青眼下淡淡的青色。
他摸到那一寸皮肤,眨眼就变了心思,问道:“你是不是快巡演了?”
“是快了,早上还要去排练……你今天记得快点,不然会来不及的。”祝青讲话的时候轻飘飘的,没什么精气神,话音里有种浅薄的疲惫。
尽管周琅很喜欢他这副样子——祝青丧了吧唧的时候会习惯性半眯着眼,很像一只柔软的小猫,可爱疯了,让人想揉两下那种。
但还是心疼占了上风,他贴在人后背,以完全包裹的姿势将祝青拥进电梯,傻笑着回应:“那上去你就睡觉,到点我叫你。”
祝青什么都没说,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看什么?我忍得住的!”周琅强调道。
“真的吗?”祝青轻笑,怀疑他的自制力。
“真的!我上去保证不亲你,你也别来亲我啊……我要研究晚饭,今天晚上煲汤好不好?我今天少放胡椒……”
……
两个人形状亲密,说说笑笑的,随着电梯门关消失于眼前。
小弟的脖子快拧折了,最终还是没逮到机会确认正脸。
肖复殷看他走神,“啪”地一掌抽过去:“眼光光望乜啊?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你?”
“唔系啊大佬,是我看到那边有个人好像你细佬。”阿豪捂着胳膊叫屈,指指二人消失的电梯间。
肖复殷跟着看去,电梯上行,只有几个在等待的东南亚面孔。
他这次直接拍上对方后脑勺,狠戾道:“放你嘅狗屁!我细佬官仔骨骨*,几时变成鬼佬*啊?”
阿豪有苦不能言,低头敛目不敢再说。
可肖复殷走出几步又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心事重重地掉回了头。
他突然想起来,重庆高考成绩是不是该出了?
——要不说肖复殷是绝顶好的哥哥,自己一箩筐的事没料理完毕,还能记得弟弟考试出分。
他心不在焉地走进一间屋子,里面或站或坐,一帮鬼佬形容枯槁,破布般的背心包裹的躯体散发出一阵阵奇怪的恶臭,但灼热的视线却像嗜血的鬣狗,紧盯着来人。
阿豪断后关门,几人分头找地方坐下,肖复殷在上首,点起一根烟,道:“人都到了吗?”
气氛压抑,警惕和顺从两种矛盾的念头在各自心怀的鬼胎里发酵。
肖复殷懒得计较这些,求人办事么!
点过人头数,他先叫人散一圈费用,然后才待说正事。
阿豪离他最近,趁那端忙数钱,几不可察地挪近,说:“大佬,这趟交接要这帮人去,是不是还得再考虑一下?”
肖复殷面不改色地抽烟,低声道:“pp仔还在三爷那,我唔顺佢意*,怎么同他谈条件?”
阿豪不言。
前几日也怪他急功近利,在码头藏了一箱三爷的货,哪知道还没出港口就被发觉,阿豪溜得快,兄弟pp仔却没那么好运气。
眼下三爷那边没有下一步动作,风声全无也不放人——偏偏这次出货还又叫上了肖复殷。
阿豪心头惴惴,怎么都觉得三爷今晚一定会到,到时候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这哪是好心分一杯羹?分明是拿苍蝇腿充当鸿门宴。
他又挪近些,把私下里说过的事再次罗列,重新劝起肖复殷。
“……这次要是全身而退,咱们以后就唔使再睇尧三面色*,水哥上次批货我听说走得风凉水冷*……”
肖复殷:“……三爷同佢大佬面左左*,自己的事都未搞定,哪有闲情管我们?”
“可尧三抽水七成,水哥只收三成半,大佬……”
肖复殷手肘往桌子上一倚,合上眼面露不悦:“收声。”
阿豪讪讪地闭了嘴。
黑黢黢的房间里,一时只有数钞票和低矮的交谈声。
肖复殷一手按着太阳穴,心里跟在盘山公路飙车似的不停转弯。
他心里清楚,跟着尧三虽然可以吃到肉,但不是长久之计,他肖复殷要的从来不是做人马仔做到死,只是还没找到容器盛放他的野心。
目光缓缓地落在阿豪身上,他有点拿不定主意。
发财和吃枪子,孰轻孰重,肖复殷还分得清。
香烟燃到尽头,他终于站起身讲事情,一一将人安排到位后很快便离开了。
祝青在6楼房间补了个觉,前后大概只睡了一个小时就睁开了眼。
周琅在和朋友聊天,群里这两天一直在聊报志愿的事,他只看不说,别个艾特他就讲几个字说还没决定。
阿林一帮同学在重庆,查完分都已经去拜谢过恩师,也都知道周琅摘得本市理科桂冠的事,近七百分的傲人成绩,各大高校基本上是任君挑选了。
几个人正在商量等他回来帮他庆祝,周琅回完信息一抬头,见祝青睁着双乌溜溜的黑色瞳仁,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像被引诱到,低头在对方惺忪睡颜上找到鼻尖蹭一蹭,声音低到仿佛生怕惊扰了谁,问:“怎么醒了,不再多睡一会儿?”
祝青由着他蹭了几下,鼻尖一圈绒毛沾上对方的气息,溜到鼻尖,传来一股熟悉的温热。
人对不属于自己的气味都很敏感,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自己的身体好像已经把针对周琅的警报彻底解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