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庾公子每回造访,确实都劝父亲不必执着于留在建康,所以父亲才有了成见。”孙乔道,“不过我以为,庾公子所言确实在理。父亲在建康人生地不熟,便是得了职缺,也难有出头之日。为长远计,听从庾公子的劝告,不失为正道。且祖父看人从来不错,庾公子得他盛赞,必定不是那嫌贫爱富之人。否则,当初他听闻了我家之事,只作不知便是了,又何必费心费力,亲自将我们家接去安置?”
  司马隽打量着他,问:“得亏你年纪小小,竟这般知情识礼。你祖父在天有灵,必定欣慰。”
  孙乔颇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世子谬赞。”
  司马隽喝一口茶,道:“你是家中独子?”
  孙乔忙道:“不是,我还有一个阿姊。”
  司马隽抬起眼睛。
  “阿姊?”
  “正是。”孙乔答道,“我阿姊名唤孙微,今年刚满十八。”
  “孙微?”司马隽缓缓念着这名字,“是采薇的薇?”
  “是见微知著的微。”孙乔说着,颇为自豪,“这名字,是我祖父为她取的。”
  “见微知著?”司马隽微笑,手攥着茶杯,“想来,她的长相必是与你相似?”
  孙乔想了想,道:“我看不出来。不过我家乡的邻居们都说,我与阿姊的眼眸十分相似,随祖父。”
  “哦,”司马隽颔首,“你先前不曾提过你这位阿姊,想来,她不曾来建康?”
  “确实不曾。”孙乔说着,神色有些落寞,“阿姊出家了。”
  “出家?”
  孙乔道:“约摸是去年三月,阿姊在海边玩耍,被海浪卷入海中。而后虽然被人救起,却一直昏迷不醒。幸而后来有一位青城山来的女道路过,做了一番法事,竟是将阿姊救醒了。不过,那女道对父亲说,阿姊命中犯煞,唯有随她出家几年,才能将煞气克化。于是父亲在她的劝说下,同意阿姊随那女道云游,说五年之后便回来。从那时至今,我已经快两年没见过阿姊了。”
  “原来还有这缘故。”司马隽沉吟,“我记得安宁就在海边。你阿姊在海边长大,竟不会凫水么?”
  “不会。阿姊并不喜海风黏腻,故而不常去海边。她这是随了祖父。祖父从前曾说,阿姊生来就不该待在安宁。虽然是句玩笑话,但阿姊确实颇有志气,言语行事,也与她周遭的同龄女截然不同。”
  司马隽紧接着问:“你可知,你阿姊如今云游到了何处?”
  孙乔摇头:“不知道。那女道居无定所,早已经无影无踪。不过,阿姊每隔半年就会托人给家中捎信。信中每回都说她一切安好,让我等莫挂。”
  “那你父母果真就不担心了么?”
  “父亲起初还担心得睡不着觉,后来日子长了,也就习惯了。倒是母亲,常常念叨着阿姊十八了还未成婚,日后该如何是好。”
  “你呢?”司马隽微笑地看他。
  “我自是担心。”孙乔道,“不过我阿姊那样聪明能干,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都必可逢凶化吉。等她回来,她便是嫁不出去也无妨,我会给阿姊养老!”
  ——“世子给妾养老,妾倾尽家学,保世子一生顺遂,如何?”
  蓦地,司马隽又想起这话。
  “我记得你说过,你才十二岁。”司马隽道。
  孙乔愣了愣,即刻道:“我虽只有十二,可我会努力用功,待到阿姊回来,我就是大人了!”
  司马隽笑了笑:“是大人了就一定有能耐么?”
  孙乔咬了咬唇,忽而望向他,道:“故而我才问,如何才能拜入世子麾下。”
  看着那认真的样子,司马隽也只得收起了玩笑之色。
  “你对你阿姊这般好,你阿姊一定是个极出色的人。”
  孙乔道:“正是。我阿姊自幼就聪明,我祖父的藏书,她全都读过;这世间的道理,她全都明白。她除了平日对我严厉些,不喜我聒噪,并无别的缺点。”
  司马隽颔首,又问:“你想她么?”
  “想。”孙乔停了停,又道,“可是一想到阿姊出家乃是为了化解劫难,我便不想了。我盼着阿姊活得长长久久的。”
  “你方才说,她要去五年?”
  “正是。算下来,如今已经过去一年七个月。”
  “若她不回来了呢?”
  “不会!”孙乔断然道,“阿姊最厌言而无信之人。她常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向来说到做到,必不会失信于我。”
  司马隽思索着,沉吟不语。
  孙乔倏而觉得有些异样,道:“世子为何问起阿姊?”
  司马隽回过神来,神色平静道,“不过是从前听庾公子说起孙先生的时候,似乎提到过他有位孙女,故而问一问。”
  孙乔了然,道:“庾公子也常向我问起阿姊。”
  “哦?”司马隽来了兴致,“我倒是鲜少听闻庾逸会打探女子的消息。他问什么了?”
  “问阿姊离家前喜欢做什么,看什么书,都是些琐碎。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庾公子竟不曾忘记阿姊。”孙乔说罢,有些惋惜,“可惜我无法给阿姊递信。若是阿姊知道我们一家与庾公子重逢了,不知得有多高兴。兴许,她会恨不得马上到建康来。”
  第250章 孙乔(下)
  “是么?此话怎讲?”司马隽问。
  “世子不知,阿姊颇为崇拜庾公子。”孙乔道,“庾公子当年造访祖父时,阿姊在一旁偷偷看了好久,回头还缠着祖父说庾公子的事。祖父那时候还玩笑说,把阿姊嫁给庾公子好了。阿姊听罢,还面红耳赤地跑开了。”
  “是么?”司马隽淡淡地问,“你祖父那时为何不索性将你阿姊许给庾公子?”
  “他曾说,建康乃是非之地,便是庾公子那样出色的人,也嫁不得。这虽不过是玩笑话,可打那以后,祖父就再未提起。可是我总隐隐觉得,阿姊心里头也不曾忘记庾公子。”
  司马隽看了看他,道:“庾公子出身显贵,娶妇必是门当户对。孙先生所虑,并非没有道理。”
  孙乔这才发现自己一高兴就说得太多,不由懊恼。
  “是我失言了。”他的脸又涨红起来,“世子莫怪。”
  司马隽看着他那窘迫的模样,觉得有趣,只笑了笑。
  “你父亲决意留在建康,不知你日后作何打算?”
  “我?”孙乔又挠了挠头,道,“早前我想拜庾公子为师,庾公子说我迟早要离开建康,推辞了。如今我随父亲留下来,便想着,待登门请罪时再问一问庾公子。他若愿意收我为徒,日后我便鞍前马后跟随他,向他请教学问。”
  司马隽一顿,放下茶杯:“我记得你早前问我,想拜入我麾下,如今如何又变成了要拜庾公子为师了?”
  “可世子说要我练好武艺再说。我想着此事也并非能一蹴而就,尚需时日,不若一边跟庾公子做学问,一边找个武术师父习武……”
  司马隽严肃地打断,“庾公子治学严谨,岂容你三心二意?你须得想明白,若日后想当个武将,就该拜武将为师。否则既白费了庾公子的心血,你自己又学无所成,终究是耽误。再者,庾公子若教出个毫无成就的弟子,他日后也会厌弃你。”
  经这一席话,孙乔忽觉事情严重。
  “那我该如何是好?”
  司马隽道:“既然庾公子早前已经推拒,你便不必再提,自去请武师教导就是了。”
  孙乔有些嗫嚅:“可我不知该拜谁为师……”
  “我既然要帮庾公子的忙,此事倒是可帮你。”
  孙乔面上一喜,眼睛放光:“当真?世子要当我师父么?”
  轮到司马隽愣住。
  “我何时说过要当你师父?”
  “世子方才说要替我找师父。”孙乔说,“我以为,世间没有比世子更厉害的武将了。”
  司马隽冷笑一声。
  他忽而想起一个人。看似温良无害,实则满肚子心眼。
  “罢了。你要当我的徒儿也未尝不可。”他说。
  孙乔一喜,正当要行礼,司马隽将他止住。
  “你擅长什么?”司马隽问道。
  孙乔忙道:“我会射箭!”
  话才出口,他似有些心虚,补充道:“是只会射箭。”
  司马隽道:“冬至那日,太社里比试射御,无论士庶皆可参加。届时,你便去比射箭,若得了前三,我便收你为徒,如何?”
  孙乔听罢,喜笑颜开:“我必定不让世子失望!”
  又说了一会话,司马隽便放孙乔回去。
  临分别前,他叮嘱道:“庾公子性情高洁,他若知晓我帮他,必是过意不去。故而来见我一事,你就不必跟他说了。除此以外,也不得与别人说,权当是你我的秘密,如何?”
  孙乔拍拍胸口,道:“世子放心,我定当守口如瓶。只是我日后若要见世子,可去王府么?”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