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我不常在王府,你便是去也难见到我。”司马隽道,“你我既然立下冬至之约,便不可食言。待那日你入了前三,我自会上门寻你。”
  孙乔挠挠头,笑着应下。
  孙乔离开之后,司马隽将邓廉唤了来。
  邓廉进到水榭里,只见司马隽正拿着一盘子鱼食,喂池中的鱼。
  这颇是反常。素日里,他一向对这些闲情逸致无甚兴趣。
  过了一会,他转头来,看了看邓廉。
  “你可记得,夫人说过,她恐水?”他问道。
  邓廉没想到司马隽没头没脑问出这样一句话来,愣了愣。
  “是说过。”他说,“臣记得,王妃说是因着在苍梧落水之时受惊所致。”
  司马隽没说话,却将一封信交给邓廉。
  “我记得夫人刚入府时,我曾让沈平找了个擅于模仿字迹的主文,替夫人抄了一百篇经文。”司马隽道。
  邓廉想了想,道:“确有此事。而且,后来王妃还看过那经文,说模仿得有模有样,竟有八分相似。”
  “让沈平再找那主文,将这信临摹一遍,而后令殷闻亲自南下送信。”
  “去何处?”
  “去番禺。到永福阁寻那叫陈茂的主事,将这封信交给陈茂。要他做的事,我已经在信中写明。殷闻只消告知他,夫人请他寻信中的人便是。”
  邓廉应下。
  “此事,除殷闻之外,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司马隽道,“包括夫人。”
  邓廉看司马隽神色,知道此事关乎重大,忙答应下来。
  “去吧。”司马隽道,说罢,继续看向鱼池。
  鱼儿在水中游弋,若隐若现,捉摸不定。他洒下一把鱼食,它们旋即浮出水面,争相显形。
  可那女子,却不会像鱼儿这样傻。
  她待他很好,他也早不将她视为外人。
  有时,司马隽觉得,她如果只想让他给自己养老,其实并不必做得那样尽心尽力。
  但同时,司马隽觉得,她身上仍然藏着许多秘密。她就像鱼儿一样,看着似乎能被他全然掌握,却又总是神秘难测,捉摸不定。
  她到底有什么事,是不能让自己知道的?
  或者说,她究竟是谁?
  这疑问,已经打消了许久。
  司马隽虽仍然管她叫夫人,但确信她就是继妃鲁氏本人。
  可现在,疑问重新萌发。
  他知道这些假设荒谬,但他生性警觉,遇到不明之事便盘根究底,是他的处世之道。
  如果她不是真的鲁氏,那么真正的鲁氏在哪里,是死是活?
  而她,冒充鲁氏来到豫章王府,来到自己的身边,又是为了什么?
  第251章 命宫(上)
  还有庾逸。
  从邓廉打听到的消息看来,继妃和庾逸通过永福阁,有私下的往来。
  而庾逸与这来自安宁的孙氏一家人,来往甚密。
  这自是能用他早年与孙彧的往来作解释。
  可继妃却偷偷到南城码头去观望庾逸送孙念一家上船。她去看的,究竟是庾逸还是孙念一家?
  司马隽想到了孙乔的那双眼睛。
  庾逸说不定知道全部的实情。
  若这继妃就是孙微,那么他出面替孙父在豫州安排官职,将家人支开,便也愈发变得合情合理。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庾公子竟不曾忘记阿姊……阿姊心里头也不曾忘记庾公子。”
  司马隽凝视着那些鱼儿,又洒下一把鱼食。
  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孙乔与继妃见一面。这孙乔看上去并不知内情,也藏不住心事。若有异状,无人能在司马隽面前瞒得住。
  方才,他确曾萌生过这般冲动,但念头只是一闪,就按了下去。
  他想起了那张微笑地看着自己的脸。
  弯弯的眉眼,沐着阳光。
  此事的牵扯,只怕远远超过了实情本身。
  而在弄清一切之前,最忌打草惊蛇。
  ——
  司马隽回到王府前,看到外头停着的车马。
  “夫人还在会客么?”司马隽问前来迎接的曹松。
  “正是。”曹松道,“王妃一早就在秋香阁中会客,不曾离开过。”
  司马隽朝那边望了望,道:“夫人今日见了谁?”
  曹松从袖里拿出一份名单,道:“见了好些人,都在上头。”
  司马隽扫了一眼,目光落在孙容妻子姜氏的名字上。
  “这位孙府姜夫人可来了?”他问。
  “来了。”曹松道,“王妃当下正在见的就是她。”
  司马隽想了想,将名单还给曹松,道:“进去传个话,说我回来了。”
  孙微正与姜氏说着话,听说司马隽来了,很是诧异。
  司马隽此人性子清冷,不爱与陌生人攀谈,更别说来见别家的女眷。
  姜氏也很是惊讶,见得司马隽的身影出现在外头,忙站起身来。
  “世子回来了。”孙微只得起身道,“可用过膳了?”
  “在棠园用过了。”司马隽答道,目光随后落在了姜氏身上。
  “这位,想必是孙主簿的夫人。”他说。
  姜氏赶紧行礼:“拜见世子。”
  “姜夫人免礼。”司马隽颇为和气,“久不见孙主簿,他别来无恙?”
  姜氏恭敬道:“劳世子挂念,丈夫一切安好。”
  说话间,司马隽已经在上首坐了下来。
  孙微看着他。
  他看一眼孙微,神色从容。
  孙微安排了一整日的会客,就是为了见姜氏。在递帖子的人之中,姜氏着实不起眼,照理,孙微并不必见她。因此,孙微今日安排的宾客,都是上次去京口之时的太子随缘家眷,姜氏夹在其中,看上去合情合理。
  果然小心些是对的。孙微心想,这司马隽突然冒出来,定是哪里又让他觉察到了疑点。
  她也不着急,唤侍婢给司马隽上茶,且听他说些什么。
  “姜夫人是头一回到王府来?”司马隽状似随意地问道。
  “正是。”姜氏答道,“妾久闻王妃贤名,多有钦慕,有意拜见。承蒙王妃不弃,召妾来叙话,着实幸甚。”
  孙微笑了笑:“世子可还记得,去年去京口时,是太常安排车马,那时主事的就是孙主簿。孙主簿一路上对妾颇为照拂,妾甚是感激。如今,见姜夫人正好递了帖子来,便请她过府叙叙话。”
  “原来如此。”司马隽道。
  孙微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便打算让姜氏先回去,待支应了司马隽这个麻烦再说。
  不待她开口,却听司马隽看着姜氏,道:“我看夫人面色不好,莫不是有什么忧心之事?”
  姜氏愣了愣。
  孙微也愣了愣。
  “妾失仪,让世子笑话了。”姜氏道,“方才王妃为小女卜算了一卦,那卦象不好,妾故而心中忧虑。”
  “哦?”司马隽看向孙微,“卜卦?”
  孙微心中埋怨这姜氏嘴快,脸上仍保持平静,道:“不过是谈起家事之时,妾见夫人为闺秀前途思虑,便粗算了一卦。”
  司马隽似乎颇是感兴趣:“不知这卦,坏在何处?”
  姜氏道:“王妃方才算得小女阿婵今冬不好过。不瞒世子和王妃,天转凉后,小女便生了一场大病,到今日也未好全。幸好今日妾来见王妃,否则竟不知其中凶险!”
  说罢,她恳切地望着孙微:“只不知,此难可有化解之法?还请王妃为妾赐一条明路,若小女得救,妾全家感激不尽!”
  孙微瞥见司马隽正看着自己。
  “化解的办法,我也替夫人算过了。”她正色道,“女君玉体违和,盖因命宫与家人犯冲,五行逆悖。故汤药可救一时,却不能救一世。若要化解,可至城外的云台观清修。晨昏诵经,沐浴斋戒,调和阴阳。如此三年过后,紫府授箓,得天罡护体,自可逆转命盘。”
  姜氏讶然:“王妃是说,要小女入观修行三年?”
  孙微点点头:“虽说是苦了些,可若是拿三年换一辈子无病无灾,难道不值?”
  姜氏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可小女已经到了议亲的年岁。三年过后,还如何议亲?这……”
  孙微语重心长:“此法,已是最简省的。毕竟命宫相克之事,最不可敷衍,更拖不起。”
  姜氏忽而听出了其中的意味。
  “不知小女的命宫,究竟是与谁人相克?”
  孙微等的就是这句。
  “孙女君的八字是寅午戌三合火局,夫人想想,府上的人,可有申子辰三合水局的?”
  姜氏有些讪讪,道:“这一时间,妾也着实不知……”
  说罢,她想起什么,忙又问道:“若是果有此人,当如何处置?”
  “夫人既不想女君出家,便只有从相克之人身上着手。”孙微道,“只是水火不同道,化解之法亦有所差。水宫克火,而命中带水的人修行之法更为苛刻。此人须得去往一处灵秀之所修行五年,待水煞祛除,女君方可化险为夷。妾思来想去,会稽山虽偏远了些,但道风盛行,甚为合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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