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世子见到信总会高兴……”
  没完没了了。
  孙微还要说话,邓廉赶紧起身:“臣还有事,先告辞了。”
  他说着,匆匆一礼,快步走了。
  阿茹给孙微递上一碗甜汤。
  “写信么?”她问,“反正你今日不写,明日也会写。”
  “为何?”孙微冷声道。
  “因为王妃方才眼神一直往书桌上瞟,要我把笔墨端过来么?”
  孙微还是头一回给司马隽写这么长的信。
  她将近几日发生的事一一道来。包括桓令仙和闾丘颜的关系。
  在信中,她告诉司马隽,她以为闾丘颜的谋略惊人,不可小觑。
  闾丘颜出身寒门,年方二十七八就当上了荆州长史,已经是人中翘楚。若要更上一层,没有桓氏助力,几乎不可能。
  不知桓令仙这神来之笔是自己送上门的,还是闾丘颜争取而来,总之颇为巧妙。
  桓令仙身为桓氏嫡女,在桓氏有一席之地。加之桓令仙头脑聪明,年纪小小就颇有心计。有她暗中相助,闾丘颜只须安心当他的长史,不必抛头露面便能事半功倍。
  桓令仙为了闾丘颜,不惜往自己头上泼冷水,以至于大病一场,可见她已然死心塌地。。
  闾丘颜是司马隽日后的强敌。孙微自是不惜用上夸大的词藻,将闾丘颜大书特书一番。
  岂料,司马隽却并不领情。
  十日后,孙微收到司马隽的回信。
  信才开头,司马隽便说起闾丘颜。
  他说,闾丘长史确实温文尔雅才华横溢,可孙微的赞誉,他以为言过其实,大可不必。
  孙微一愣。
  她一时不明白,他是瞧不起闾丘颜,还是厌恶她夸大其词。
  她将阿茹叫过来一道琢磨。
  阿茹斩钉截铁地说:“世子是不喜王妃夸闾丘颜。”
  “是么?”
  孙微又端着那信,重复读了好几遍。
  她皱眉道:“闾丘颜确实有才,我夸他有甚不妥?”
  阿茹摇头:“我也不知。世子都是个当将军的人,气度竟这般小。兴许是年轻,若是我父亲当年,若听闻贤才,恨不得立马结识,而后招入麾下。”
  孙微却道:“世子的气度可不小。”
  阿茹瞥她:“那王妃说说,他为何不喜王妃夸闾丘颜?”
  孙微:“……”
  “我知道了。”阿茹想了想,忽而道,“从前,我父亲若夸其他将军家的孩童,我便会不快。我那时想,我已经这般能耐了,他看不见么,还有什么不知足?可父亲若说别人不如我,我就会开心。兴许世子就是这个意思?他想王妃夸他。”
  孙微错愕:“世子在你眼里,竟如孩童般幼稚么?”
  “王妃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世子。”阿茹不由地嫌弃,“世子因着王妃的信写得太短,便不回信,这还不幼稚么?”
  这倒是。
  说到这里,孙微更是无语。
  司马隽说她的信短,可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自己的信也不长。
  便如手上这个,埋怨了几句,没了。
  她捏着那信,左看看右看看,想着下回如何跟他说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回信么?”阿茹问。
  孙微把信撇一边:“不回。叫他尝尝收不到回信的滋味。”
  阿茹摇头,暗道五十步笑百步,谁也比不谁高明。
  可是,才将将过了一夜,孙微便察觉,自己误会了司马隽。
  只因次日,谢霄竟然奉司马隽之命,来到了寻阳宫。
  “世子说,他收到了王妃的信,觉得有许多话在信里头说不方便,于是遣在下亲自来传话。除此之外,他还让在下来看看王妃,问候一声。不知王妃在这寻阳宫里还住得习惯么?”
  孙微愣了愣,竟有了一种错怪忠良之感。
  “世子有心。余总管对我颇为照拂,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她故作轻松,“我还寻思着今日给世子回信,没想到你来了。如此正好,等你回去了,替我将信带给世子。”
  “如此甚好。”谢霄笑道,“世子还说王妃恐怕不会回信,只让在下提一嘴,王妃不愿意就算了,他不会怪罪。看来,是世子多虑了。”
  孙微:“……”
  阿茹呈上茶来,笑嘻嘻道:“少将军既然要来寻阳,为何索性不带着信一道来?反而让信使先送?”
  “我也不知。”谢霄回道,“我也是出发时,才知晓世子已经寄了信给夫人。兴许有些话世子想私下里跟夫人说,我这里带的话大多是公事。”
  私下里的话,就是让她不要夸闾丘颜。
  还是幼稚。
  孙微想。
  “不知是什么公事?”她问道。
  谢霄正色道:“在下随世子到会稽大半个月,在城中和周边郡县走访了一番,当地惨状,可谓触目惊心。世子令在下到寻阳来,将所见所闻向王妃禀报,看王妃是否有对策。”
  这确实是正事,孙微也来了兴趣:“说说看。”
  “在下随世子和阮主簿去了会稽,以及吴郡、吴兴、义兴、临海等周边诸郡,目之所及,人口凋敝,田地荒芜。若无人口,便无人耕作,今年秋收已经惨不忍睹,何况明年?世子说,难怪夫人断言明年必有饥荒。其实何止明年,恐怕后年乃至大后年也缓不过来。”
  第115章 问策
  谢霄所说的情形,孙微在前世早有耳闻。
  三吴本是富庶之地,钱粮无数。可就是这样的地方,动乱之后,竟饿殍遍地。百姓鬻儿卖女,掘土为食。当时的惨况可谓骇人听闻,连身处远方的孙微也听闻过不少。
  “那孔岐着实可恶。”谢霄义愤填膺地说,“他和他的三仙教鼓动信徒与官府厮杀,让信徒当他的挡箭牌。除此以外,不愿入教者,还要遭他屠戮,士庶皆不得幸免。孔岐败走海岛时,掳走大量男女,初初估算,竟有二十余万。经此大劫,民众死的死,逃的逃,户口大减。我与世子行至临海郡,那里的户口甚至百不存一,何其惨烈!”
  他的悲愤溢于言表:“这般想来,我等当初不能铲除孔岐和三仙教,着实是留下了一大祸患!”
  孙微知道,他的父亲就是在与孔岐的大战之中丢了性命,他至今还戴着孝。当初,司马隽之所以带谢霄到会稽去,想必也是出于此虑。
  谢霄曾跟着他父亲与孔岐交过手,带他到故地去走访,他会有更多的见解,或可大有裨益。
  “事已至此,唯有尽力补救了。”她安抚道。
  “还能补救么?”谢霄有些丧气。
  “为何不能?”孙微在案上展开纸,“待我与你一一道来。”
  谢霄精神一振。
  “如今世子最棘手的难题是人。”孙微道,“没有人,世子再神通广大,也难有一番作为。要解决这个难题,办法有许多。”
  孙微在纸上写了两个字,调兵。
  “调兵是最快的办法。”孙微道,“如今北府和江州府已经修整完毕,世子可以让太子和阮回出面,向朝廷请兵。两府都是自家人,不怕请不到。如今十月已至,不宜耕作。调来的兵须得趁着冬天修筑工事、镇压叛乱;到了来年春天,便能开垦军屯。军屯所得粮食悉数收为官府所有,禁止买卖。如此,战时不愁军粮;而到了饥荒,就成了赈粮,可谓一举两得。”
  “王妃和世子想到一块儿去了!”谢霄惊喜地说,想了想,又道,“只是,这办法有弊端。若明年孔岐卷土重来,北府和江州需得举全府之力迎敌。如此,军屯的耕作不就荒废了?”
  孙微淡笑:“因此,还有第二计。”
  她说罢,写下“发还乐属”四个字。
  谢霄两眼一亮。
  所谓乐属,就是摆脱了奴籍的佃客。前两年,王磡与谢霄的父亲常阳侯在朝堂上的争执越发明显。他为了对抗常阳侯手中的北府,意图扩充禁军,于是在三吴地区强征乐属。也是因此,致使民怨四起。三仙教突然壮大,亦与此有关。
  孙微道:“请世子与太子商议,设法发还乐属至军屯。这些佃客本就是以劳作换取报酬。若为军屯劳作能换取稍高的报酬,一来有利于平息民怨,二来等到战事,军屯的农耕就能得到保证。”
  谢霄恍然大悟:“此计甚妙,可王磡已经征了那么多的乐属,吃到嘴里的肉,他可会吐出来?”
  “这倒不怕。”孙微道,“三吴之地,因着强征乐属而生乱,这些乐属早就成了烫手山芋。王磡日日在朝中受人责骂,如今给他一个台阶,他想必乐见其成。只是王磡也并非傻子,这事要成,不可强行,得用巧劲,还请世子多多请教周太傅。”
  “是,在下记住了。”谢霄道,“还有么?”
  “这是最后一计。”孙微说着,写下“流民回乡”。
  “战乱之时逃散出去的流民,在外没有屋田,能回乡于他们而言是最好的归宿。请世子设法让会稽府颁布政令,收拢荒地,减免赋税,广而告之,吸引流民回乡耕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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