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郎月慈没有响应,只是把施也抱得更紧了。
  施也停顿片刻,接着说道:“梦会在你不设防的时候,把一些压在心底的东西重新摆出来。以前是晨西案的爆炸和你失去的同事,那些是你最近的创伤。而这次,是更深处更久远的,你父亲的牺牲,这个在很早就形成的创伤,或许是很多事情的起始。”
  “是。就是根源。”郎月慈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施也道:“这是好事,月儿,你的安全感在提升,所以你的潜意识放松了封锁,创伤根源才会得以冒头,你才会梦到你的父亲。”
  “是你让我有了安全感。”郎月慈有些哽咽。
  “或许是,又或许不是,我可没办法在咱们俩的关系里当一个完全中立的旁观者。”施也用轻松的语气安抚着郎月慈的情绪。等郎月慈的呼吸平静下来后,施也才继续问:“想告诉我你具体梦见了什么场景吗?”
  郎月慈闭上了眼。
  梦中纷乱复杂,关于梦境的记忆也在缓慢消散。勉强还能抓住的记忆中,是阴沉沉的天色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马路。
  梦中的郎月慈穿着异常沉重的特训装备,全副武装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就在他试图弄清自己身处何处时,一个身穿旧式铁灰色执勤服的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二人只有咫尺距离,郎月慈却迈不开步,而在逆光之中,那人的面目也模糊不清。但郎月慈就是知道,那是父亲。他想叫一声爸,却连嘴都张不开,他发不出声音做不出动作,只能站在原地。
  逆光之中,郎恒抬起手摸到了郎月慈的胸前。郎月慈想要去看,却连头都低不下。但他知道,父亲摸的位置,是自己的警号胸牌。下一秒,郎恒收回手的同时,郎月慈身上的千斤重担骤然消失。
  他立刻低头去看,自己的警号还在,而父亲手中,则握着另一个胸牌。
  “爸……”郎月慈终于出了声。
  然而,随着这一声呼喊,沉重的乌云也在同一时间失去承载里,暴雨倾盆而下。
  郎恒的身影在雨幕之中消散,耳边的雨声却越来越清晰。
  郎月慈睁开眼时,听到的是从远处传来的水声,那是施也在隔壁套房卫生间洗澡的声音。
  “原来是我吵醒你了。”施也说。
  “不是。”郎月慈喉咙发涩,这两个字甚至转了调。他清了下喉咙,继续说:“我爸拿走的是他的胸牌。”
  “你们俩警号一样。”施也说。
  “他拿走的是金属的,我身上留下的是魔术贴……”
  05年之后,除常服以外,执勤服和衬衫上的警号胸牌都换成了更轻便的魔术贴。在郎月慈的梦境中,父亲穿着铁灰色执勤服,而那套执勤服配备的就是金属警号。
  施也愣了一瞬,也明白过来,他用力回抱郎月慈,把二人之间最后一丝缝隙填满,说道:“月儿,你开始把你自己放进你的人生里了。”
  这句话很绕,但郎月慈听懂了,他问:“我爸……带走了我的负担,是吗?”
  “是你潜意识里想要放下子承父业和改变结局的责任了。”施也的声音更加温柔缱绻,“你父亲的牺牲是命运强加给你的,但此刻,你的潜意识想要选择不再做继承警号的烈士子女,而是做你自己。所以,你在梦中主动重构,让你的父亲摘走了他的胸牌,也解除了你身上的重担。”
  相拥着沉默片刻,郎月慈用力呼出一口浊气,他松开怀抱,与施也四目相对。
  施也抬起手刮了下郎月慈的鼻尖:“你哭得还挺好看。”
  “……”郎月慈有些哭笑不得,情绪倒是真的剎住了车,他哽了一下,说,“胡说什么呢?”
  “眼睛鼻尖都红红的,可怜小狗。”
  “我怎么降级成狗了?”
  “狼是犬科啊,没毛病。”施也捧住郎月慈的脸,轻轻蹭了下他的鼻尖,“在外面是狼,回了家就是我的小狗。”
  “那你回了家就是我的小猫。”郎月慈说着就翻身把施也压在了床上,没有过多动作,只是埋在他的肩窝里,“别动,让我吸一口。”
  就这样过了五分钟,郎月慈稍稍抬起头来,他蹭到施也耳边,呢喃着说了两个字。
  施也瞬间红了脸。他坐起来用力揉了两下郎月慈的头发:“赶紧起床!要迟到了!”
  郎月慈跟着坐起来,在施也耳边再次念出那两个字,而后心满意足地起床去洗漱,留施也一个人在床上红着耳根回味着那个亲昵的称呼。
  有一个人按照学校作息的好处就是,即便早起耽误了这一会儿,俩人也仍旧没有迟到。
  二人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张尚翔也刚到,他一脸疲惫地打过招呼,然后半坐半趴地赖在办公桌上,幽幽地说:“困麻了……”
  “你不是没审吗?”郎月慈问。
  “我昨天失眠了。”张尚翔打了个哈欠,“奇怪了,我从来都是倒头就睡的,昨晚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案子线索,到后来都开始胡思乱想了,我最后一次看手机是早上4点46分!我都要疯了!”
  “那你琢磨出来什么了?”郎月慈又问。
  张尚翔撑起头来,说:“没有啊……就是琢磨了一宿什么都没想出来,更闹心了。”
  “白天抽空去休息室眯一觉。”施也说道,“你得补觉,不能仗着年轻就不当回事。”
  “嗯,我等撑不住了就去睡。”张尚翔回答,“夜班跟失眠感觉真不一样,下夜班我能生龙活虎的,可昨天失眠差点儿熬穿之后,我感觉自己快成丧尸了。我现在是真佩服那些失眠的人了,失眠第二天还能正常工作的那都是神人啊……”
  “什么事都是习惯成自然。”郎月慈抓了块巧克力扔给张尚翔,“失眠习惯了身体自然也能适应,你这是突然来一次所以难受。”
  “谢谢郎哥。”张尚翔懒懒地撕开包装,咬了一口巧克力,说,“郎哥,要照你这么说,那董时安都瘸了快六十年了,他会不会也是习惯了?”
  “他或许习惯自己身体的状况,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郎月慈卷起桌上一张广告纸拍了一下张尚翔的头,“不要臆想。”
  “我昨天晚上就这样,一会儿是命案,一会儿是毒品,脑子里都乱套了。好不容易睡着了还做梦,梦里是抓捕行动。”张尚翔拿下自己头上的广告纸放到一边,“郎哥,救命啊……”
  “喊我没用。”郎月慈笑着回道。
  高韵敲门送来检验报告,昨天抓捕董飞扬之后立即取了dna样本进行比对,结果证实与当年万字案凶手留档的dna不匹配,也不存在父子关系。
  这本来就是预期中的结果,所以并没有给大家带来太多的挫败感。韦亦悦离门口最近,于是主动去接过报告,转身问道:“施教授,这报告您要归档吗?”
  “放会议室吧,一会儿我去整理。”施也回答之后又看向高韵,“麻烦高主任了,别忘了电子文件。”
  “已经上传了。”高韵回答,“没别的安排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韦亦悦骤然提高音量,目光却盯着张尚翔手中的广告页,他停顿了一瞬,接着转头看向高韵,“高主任,常规的比对能看出y染色体吗?”
  “啊?什么意思?”高韵一时没能理解。
  “y染色体!白银案那个y染色体!董飞扬跟凶手存不存在同一父系关联?”
  高韵眨了下眼,一把夺过韦亦悦手中的纸质报告:“我这就去做!”
  “行啊你,长脑子了?”徐圣昭调侃道,“这要是比出来,你还真就立功了。”
  韦亦悦竟然难得露出几分局促,他拽了下衣服,说:“是翔子手里那个广告页提醒我了。”
  张尚翔听言坐直身体把广告页拿起来,原来,那正是前几天调查取样时留下的,董时安所受聘的广告公司做出来的宣传品,在广告页中间有一个硕大的字母“y”,也难怪韦亦悦看见能想到y染色体了。
  “他们长得这么像确实有可能是亲戚,但之前我筛选过晨西村的非郭姓户籍信息,没查到跟姓董的有关联。”徐圣昭扒在挡板上说,“董时安家族的户籍信息也没发现跟姓郭的有联系。”
  郎月慈补充:“郭顺和他三个弟弟是同胞,他们的父亲郭建设在郭顺20岁那年就去世了,当时兄弟中最小的郭安才9岁。他们的母亲胡凤英去世得更早,在生完郭安之后第三年就没了。胡凤英是本地人,我查了胡家人的姻亲和户籍信息,没有姓董的。”
  施也思索着说:“郭顺比郭利大三岁,也就是说郭建设去世的时候,这家人只有郭顺成年了。如果真的是以家族宗族维系的……他们四个是怎么成为全村话事人的?”
  “钱。”郎月慈说,“以前晨西村很穷,郭顺带着他们做毒品生意,让全村人都挣到钱了。晨西村其实没有特别浓烈的宗族意识,村内能够达到像博社村那样程度的,主要还是郭顺兄弟四人和他们的堂兄弟,村里其他人更多还是为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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