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李隆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很快有了想法,他上前走到幕布前,指着施也的手部说道:“这里!这个桌子摆放的位置和现场空间逻辑是一样的,凶手站在沙发后面,面向门站立的时候,左手边是过道。在这种情况下,凶手从沙发后面站起来,用左手拽住苗凌翥是最符合行为逻辑的。在大力拉拽之下,苗凌翥就像现在画面里的小郎一样,是头朝着里侧趴下的。此时最方便的动作就像是施教授现在这样,但注意看,施教授是用右手压住了小郎的脖子,左手模拟了持刀的姿势。那么就有两种情况——”
  李隆说着拿出自己手中的笔,在桌前比划起来:“第一,凶手是侧蹲着藏在沙发后面,一直是左手持刀,起身之后正对过道,所以用右手去拉拽苗凌翥,在苗凌翥趴在沙发上之后又继续用右手按住他的脖子,然后左手持刀扎伤苗凌翥。但这与苗凌翥所复现的现场情况不符。第二种情况就像现在这样,但是凶手中途换过持刀手,或者是在压住苗凌翥之后才拿的刀。否则凶手只能继续用左手压着苗凌翥,用右手持刀,这样他两只手呈交叉位,这太别扭了。”
  “补充一点。”成云霞把自己的笔记本推到李隆手边,“别忘了苗凌翥被刺伤的位置是在沙发上而不是桌子上。如果按照这个复原的话,苗凌翥当时是陷在沙发里的,这意味着凶手一定要弯腰越过沙发靠背才能把刀竖直插进苗凌翥的后背。无论凶手是用哪只手持刀,此时苗凌翥的右侧都是挨着沙发靠背的,理论上来说,插左后背更顺手。”
  李隆在听到一半时就领悟了成云霞要说什么,于是快速拽了一把椅子,把笔记本放在椅子上,自己则站在椅背后面,弯腰模拟动作。
  “我再补充一点。”郎月慈跟着站起来,他又拽了两把椅子放在李隆摆放好的椅子的右侧,同时拿起笔记本挪了位置,放在左起第一、二把椅子中间,“以苗凌翥的身高,只有他的重心完全落在沙发上,两条腿全部抬起,才有可能被人按住脖子动弹不得,也就意味着,他被刺伤的时候胸部至少会在三人沙发的中间位置。所以喷溅血迹和浸润血迹更多应该集中在一和二这两把椅子对应的位置。但实际上,我们复勘现场的时候发现血迹集中在二、三两把椅子对应的位置,更明确的是,在二、三对应的拼接处附近,有血迹压痕。所以,我的怀疑是这样——”
  话到此处,郎月慈从桌上拿了一张废弃的a4纸,左手攥着笔斜向上放在二和三两把椅子之间,然后右手拿着a4纸向下,让笔穿破了a4纸。
  这张纸所表达的状态,与施也之前收到又展示给高韵的那组模拟照片高度相似。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接着就是抽气的声音,意料之外,但又最合乎情理。
  韦亦悦结巴着说:“这……这……可能吗?”
  成云霞双臂交叉放在胸前,盯着郎月慈手中的“纸笔结合物”,略一思索,说道:“弑亲之后再自残以撇除自己的嫌疑?这倒是个调查方向。”
  如此快速地转变并接受思路,这是多年的经验积累,相比于年轻人的惊讶和疑惑,成云霞和李隆的波澜不惊与冷静理智成为了此时会议室内稳定的源头。
  施也适时出声:“现场分析是你们的强项,我就再补充一点我的观察。其实李副和郎月慈的行动给大家做出了一个非常明确的对比。在想要表达和试图说服别人的时候,人的肢体动作会增加。刚才他们二人毫不犹豫地上前,并且充分利用身边可利用的工具来复现场景和做出假设,这都是很积极也是很正常的在沟通中会发生的情况。但是在我和郎月慈模拟现场的时候苗凌翥从始至终没有一点做出动作的欲望。平常生活中大家多少会遇到‘说不清楚我比划给你看’或者‘说不清楚我直接演给你看’的情况,放在询问的那个场景下,苗凌翥此时能够自主活动,却一次都没有上手指导我的操作,甚至他连抬手都没有,这就不对了。”
  韦亦悦接话:“再加上刚才施教授您讲过的,他最开始是拒绝现场复建的,所以他……他是真的不想知道现场发生什么……不对!他是明确知道现场发生了什么,而不想让我们复现出来现场。”
  “可以这么说。”施也认可了韦亦悦的观点,他按下播放键,同时说道,“接下来就是我们结束现场模拟,注意看,这时他有一个明显沉肩呼气的动作,他以为我们没注意到他,所以没有掩饰,直接表露了他的内心。
  “接下来我又询问了他是否看到苗希尧的情况,他说他叫了他爸但是没回应。这里我怀疑他忘了自己报警时候都说过什么了,他可能意识到我们的怀疑,所以补充了逻辑,但有些苍白。后面这一段就是他反复酝酿情绪,我反复用提问打断他,每一次他的情绪都立刻转变,这是他在表演情绪的证据。关于这一点,我之前给翔子讲过,你们如果想知道可以问他,也可以会后来问我。最后一点需要注意的是这里。”
  施也拖动进度条,播放出了当时的对话——
  “如果我们现在找到嫌疑人,你能认出他来吗?”这是施也在提问。
  “我……我、我不能确认。因为我也……嗯……我其实没太看见他。就是、我见到凶手的时间太短了,就那一瞬间,我不确定,我唯一能记得的就是他力气很大。”
  “他怎么结巴成这样?”徐圣昭说。
  “除了表达时候的不连贯,你还有什么感觉?”施也看向徐圣昭。
  徐圣昭回答:“我觉得完全不合逻辑。我办过的案子虽然不多,但目前我所见到的证人和当事人,只要是能说话意识清楚的,提到指认嫌疑人这件事都是非常积极,不管认不认得出都要认。至于忘了或者是没看清脸,也会有懊恼的情绪。就算是真的非常严谨的人,会说类似‘我尽力,但不确定’这样的话,但也是愿意指认的。像苗凌翥这样迟疑的我是真没见过。”
  “你的感觉没错。”施也说,“这就是不合逻辑。其实这两次询问的过程,苗凌翥给我的最明确的感觉是他并不想解决这个案子。我们其实给他提供了不同的方向和选择,但所有为了破案,为了抓到真凶的途径,他都不想去触碰,而可能涉及到的答案和方法,他都在刻意回避。这不是作为受害者的证人会出现的反应,这是很典型的嫌疑人的行为。”
  “心理学和传统刑侦殊途同归。”成云霞轻轻敲了两下桌子,“转换思路吧同志们!除了技术室那边的模拟实验之外,咱们还需要别的证据,物证、视频、时间线,这些都需要再次确认。”
  散会之后不久,张尚翔就拿着一份简历找上了施也,之前在案发现场交代的调查很快就有了结果,通过排查苗凌翥的社交网络,张尚翔挑选出了一个名叫朱跃嵘的人。他把简历交给施也,同时简单介绍道:“苗凌翥有个很少告诉别人的**号,是高中时候跟前女友联系用的,我拉了一下聊天记录和好友列表,筛选出了这样一个人。”
  “有什么特别?”施也问。
  “这个人是苗凌翥好友列表里唯一一个非同龄人。”张尚翔介绍说,“朱跃嵘,男,39岁,应用心理学硕士毕业。先后在三家医药外企从事专职或兼职心理师的工作,五年前因违反心理咨询伦理被举报,导致不能再执业。被取消执业之后,他又开始供职于一些不知名的教辅机构。前年他从教辅机构离职,自己创业开设了一个自习室,主要面向成年人,为大学生和社会人士提供备考环境。自习室也附带心理辅导,就是他在做。”
  施也快速把那份简历看过,问张尚翔道:“想要我去聊聊?”
  张尚翔点头。
  施也这次却拒绝了,他说:“我的建议是,让你师父带你去,全程录像带回来我再分析。”
  “为什么?”张尚翔疑问。
  “我太挂相了。”施也解释说,“就像你走在马路上一眼就能看出同行来一样,我们其实也差不多。坐下来说两句就会暴露自己的专业,这是知识体系赋予的语言结构问题。我就算再尽力避免,也很难完全消除语言中的惯性。如果对方心里有鬼,很容易察觉到我的专业,也很容易感知到我是能看透他的,这会适得其反。我可以隐瞒专业去跟嫌疑人聊,是因为嫌疑人没有心理学背景,他们也不知道警察的审讯究竟是什么样的。但面对相同专业的人,我很难保证效率和结果。前期还是避免打草惊蛇吧。”
  “明白了!”张尚翔点头,“我这就找我师父去!”
  等他们说完话,郎月慈走到施也身边:“走吧。今天想吃什么?”
  “嗯?”
  “说了欠你一顿饭。”
  “怎么还当真了啊?”
  “那我肯定要当真的。”郎月慈笑着说,“吃完饭再向你请教点事情,行不行?”
  “行,当然行,吃人嘴短嘛!”施也说道,“不过不能太晚,明天一早我得赶早班高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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