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走!小瑜我们去找那个小男孩。”蒋锦乘急促地说,“他看见我肯定会吓一跳。”
“我怎么记着昨天有人还说那个小男孩胆子小来着?”季时瑜打趣道。
蒋锦乘轻咳了两下,低下头假装整理自己的病号服。
季时瑜推着他去往那个小男孩经常出现的花园。
五月的初夏也掩盖不住医院的苍凉感,时不时有被风吹落的桃花在头顶打着旋地转,最后掉落在地上,满地白的粉的花瓣,像是给两人铺路似的。
“这桃树还挺漂亮的。”蒋锦乘开口,他很久没有下来透气了,不知不觉夏天就要来了,他甚至没来得及好好欣赏刚过去的春天。
“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等到下一个夏天。”他自嘲了一声。
季时瑜不愿听他这种伤感的话,自从他被“关”进医院,情绪就总是低落的,整个人都没什么生气。
或许不止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很久之前季时瑜就听他说过很多伤感又消极的话。
有一句话让季时瑜印象最深。
他说:“小瑜,你说人为什么越靠近死亡就越害怕死亡呢?如果已经病入膏肓的话,死亡不是最能够解脱的一种方式吗?”
他是怎么回复的来着?
季时瑜想了想,那时候他给出的答案是:“大概是还有放不下的人和事吧。也有可能是不想被遗忘。”还记得他曾经在某处看到过一句话——“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蒋锦乘接受了这个答案,他点了点头:“那我要是死了,你会忘记我吗?”
季时瑜蹙眉,轻轻在他手上敲打了一下,示意他不要瞎说话。
蒋锦乘不依不饶,势必要从他口中得出一个答案:“你肯定不会忘记我,我知道,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呢。”
他的口吻很认真,听得季时瑜却感到一阵心酸。
于是他点了点头,也同样认真地说:“嗯,你说得对。”
“那以后就算你结婚了,有孩子了,也不许忘记我。”他霸道地说,“我要当你儿子干爹。”
季时瑜很快就被他带跑偏了:“为什么一定是儿子?再说了,我感觉我们两个之间,肯定是你先结婚生子。”
毕竟他是蒋家的大儿子,姨妈肯定会为他寻找一个合适的妻子。
未必是蒋锦乘喜欢的,但一定是最适合他的。
蒋锦乘不屑地嗤笑一声,淡淡道:“跟我结婚啊,就等着守寡吧。”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继续说,“但也不算太亏,至少能拿一大笔我的遗产。”
闻言,季时瑜又朝着同一个地方狠狠敲了一下,疼得蒋锦乘“嗷呜”一声把手抽回来,大喊他这是在“谋杀手足”。
季时瑜面无表情地说:“你要是再胡说八道,说什么死啊守寡啊之类的话,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的‘谋杀’。”
…………
“奇怪,那小男孩今天怎么不在?”
季时瑜回过神来,看向小男孩经常出没的那个跷跷板:“可能是在病房休息吧。”
蒋锦乘有些遗憾:“可惜了,本来还想逗逗他呢。”
“你这是什么恶趣味啊,”季时瑜把他推到一处树荫下,背对着台阶,正对着生机勃勃的太阳,“他几岁,你几岁,你还逗他玩。”
“他几岁?”
“上次见到他妈妈,好像是说刚过六岁的生日吧。”
“那我就六岁。”
“既然这样……叫声哥哥让我听听。”季时瑜站累了,直接在台阶上席地而坐,不远处传来骚动声,但两人并未放在心上,医院的争吵最常见不过了,他们在医院的这段时间里见过人间百态。
有儿女不愿意照顾、为了几百块医药费捉襟见肘的老人,也遇见过富甲一方但却日日遭受病痛折磨只能等死的有钱人。
季时瑜幽幽叹了一口气。
本以为听不到他喊哥哥,没想到蒋锦乘还真的喊了出来:“瑜哥。”
在季时瑜诧异的目光中,蒋锦乘顽劣地笑了出来:“我看蒋明铖一口一个‘瑜哥’,把你叫得喜笑颜开,怎么,还想听我这么叫你?”
季时瑜理直气壮地说:“你们两个本来就比我小。”
蒋锦乘点了点头,看上去脸色好多了,他抻了个懒腰:“那这样的话……瑜哥,想吃雪糕吗?”
季时瑜警惕地看着他,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不想吃。”
“可是我想吃。”
“不行。”
“哇,你拒绝得也太干脆果断了吧!我就这一个‘遗愿’你都不肯——疼疼疼,你轻点啊!”
“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从前的季时瑜和蒋锦乘相处并非是这种模式,可随着他的病情严重起来,季时瑜无法再只扮演那个在他身后的“小跟班”,更多的是承担起他的“人生导师”,来开导他,“你再说类似的话,我就——”
“我不说了。”蒋锦乘笑着做了一个把嘴巴缝上的表情,但眼睛还是一眨一眨的。
无奈,季时瑜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沾的灰尘:“走吧,我带你去买,但是说好了,只能吃半根。”
“那也太浪费了吧。”蒋大少居然会关心浪不浪费,真是稀奇。
“剩下半个我吃。”
“你不是说不想吃吗?”
“现在又想吃了。”
蒋锦乘耸了耸肩,妥协:“那好吧,但是我在这里等你就行。”
不等季时瑜反驳,他有理有据地说:“绕来绕去好费劲,我等你就好,你快点回来。”
医院超市离他们现在的位置确实还有一段距离,可季时瑜怎么都不理解,他坐在轮椅上有什么费劲的!
正要说出心中所想,季时瑜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似的,愣了愣。
恐怕他的主语并不是第一人称。
——“你推着我绕来绕去好费劲。”
这大概才是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季时瑜站在原地迟迟没有挪动脚步,蒋锦乘急不可耐:“你在想什么呢?”
“我……”
不知为何,他在意识到蒋锦乘把自己当成累赘时,心中忽然滋生出强烈的不安,就好像他如果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事情就会朝着无可挽回的方向发展。
“快去吧,时间快来不及了!”
季时瑜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他和蒋明铖约定好回病房的时间还有不到二十分钟,他要是再晚点的话,恐怕蒋锦乘连半个雪糕都吃不上。
“那你在原地别动,我很快就回来。”
蒋锦乘点点头,一本正经地把受放在轮椅两旁的扶手上:“放心吧。”
季时瑜迈出几步,回头看了一眼他的方向。
只见蒋锦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轮椅上,仰着头看向头顶的太阳。
太阳被缓缓飘来一片乌云遮挡住,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模糊的轮廓。季时瑜的目光停滞片刻,看到了因为腺体的发育问题,他颈后那处alpha腺体上密密麻麻的针孔。
作为一个alpha来说,他实在是太瘦了,仿佛风一吹他就不见踪影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目光,蒋锦乘偏过头看向他,眼睛弯了弯,伸出胳膊朝他摆了两下。
季时瑜强行按下心中的不安,头也不回地跑了。
一路奔跑,季时瑜逆着人流的方向,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买完雪糕返回的时候,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声,医院变得杂乱无序,到处有人流窜,季时瑜差点被人撞到,稳住身形向尖叫的中心看去——
一圈人围着一圈人,挡得严严实实的,可越是靠近,季时瑜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就越是强烈。
脚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季时瑜不想分神,强行挤进人群中,季时瑜率先看到的一滩血迹。
暗红色的血液缓缓流淌进地砖的缝隙之中,季时瑜身体僵直,“啪嗒”一声,手中的雪糕直直砸在地上,清脆的响声轻而易举就被护士推动担架的声音掩盖。
冰凉且坚硬的东西撞击在他的后腰上,大脑屏蔽了疼痛的信号,他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让一让、让一让!”
季时瑜呆滞地站在原地,每吸进去的一口空气,都像是刀子一样刮在他的气管上,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后颈沾满鲜血的蒋锦乘躺在担架上,胸膛的起伏微弱,穿着便装来医院看病的警察原地上班,把一个泪流满面但笑得癫狂的男人以绝对掌控的姿势按压在身下,裹满了红色的锋利刀刃躺在血泊……
从他离开,到回来,也不过短短十分钟。
为什么才十分钟……才十分钟蒋锦乘就变成了这样?!
冰凉的眼泪夺目而出,他张大嘴巴,看到姨妈衣服、头发凌乱,穿着拖鞋追在担架旁奔跑……
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这样?
季时瑜几乎以为这只是一场梦,他跪坐在地上,祈祷这个梦快点结束。
可上天并没有听到他的祈求,他被遗忘在了这个角落,也被强行困在了回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