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连打游戏都有一般结局和完美结局,他怎么能这么不相信自己,这么低估自己人生的意义?
蒋宜周下午才说普通人最爱给别人贴标签,没想到吾掠才是最会给自己贴标签的一个。
他简直难以想象,这些年吾掠是怎么在心底贬损自己的。
蒋宜周越想越心痛,眼睛泛着泪光,语气却带着狠劲:“你要是敢死,我就把你做成纪录片。去采访你舅和你妹、从小学到大学的老师和同学,还有北京那个有权势的颠婆一家,呸,什么玩意儿,”他越说思路越清晰,越说越自信,“最后画面在你墓碑前定格一分钟,片名——被压迫的精神分裂患者(双引号)的一生。我还要上院线,号召我的大学校友们帮忙推广,投广告到纽约时代广场、收录进imdb,让全世界的人看。你不是爱给自己下定义么?那我就让大家给你改定义,你就算死了也要被看活一回。”
这石破天惊的一段话,吾掠都听得震惊了。
蒋宜周天马行空的想法完全在他的想象之外。
蒋宜周滔滔不绝地尽情说了个爽。
不过他本身也不是为了吓吾掠,只是想让吾掠彻底理解,在如今这个社会,定义和反定义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事。精神病也只是一种病而已,不要自己给自己衍生出太多痛苦的东西。
如果这个病的重量是一吨,那就一吨好了,不要一厢情愿地给它加砝码,直至压垮自己。
何况,他都多少年没有犯过病了。
“就算有病,那就治,又不是治不起,我……我妈有的是钱。”蒋宜周揉着眼睛声音沙哑,“你答应过爸会好好照顾我的,我会长命百岁,所以你要活到106岁。”
周勤勇信里明明是反着说的。不过也无所谓,吾掠不会反驳这个,他很乐意照顾蒋宜周。
“他才死多久,你就给他乱编遗嘱。”吾掠有些无奈。
他曾经确实想过寻死,活着和寻死哪个更需要勇气?
他比较过,但没有答案。
最终没死,或许是未知的东西太多了。就像煮了一碗太咸的汤,没有彻底倒掉的勇气。毕竟,仅此一碗。
而他身上还背负着亲人的期待。就算他自己的人生没有价值,如果能帮到别人一点,也不错。
“其实我挺胆小的。”吾掠自嘲道,“我怕自己最后的结局比我妈还可怜。”
他那时不想影响舅舅家的正常生活,坚持孤身一人在这院子住着。不知道自己下一次发病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形,清醒过来又是什么状态,身在何方。
有一次,发病的时间很短暂,他恢复清醒的时候,人躺在田野之间的田埂上。
天地广大,他渺小得像一株野草,只模糊记得自己失去意识,无法自控地冲出门,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这里。
风吹得草丛轻轻响动,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像一块没有生机、等待腐烂的肉块,没有希望,没有怨恨,没有眷恋,也没有不甘,一切的情绪都没有,只剩下一片空白。
唯一牵动着他,让他像提线木偶一样爬起来的,是在这世上所剩不多的亲人。
“我小时候见过路边流浪的疯子,蓬头垢面,衣服垂着烂布条,大冬天赤脚走着,又笑又跳。”吾掠道,“我怕以后也变成那样。”
所以他索性留着头发和胡子,那样的话,就算很多年以后,就算是认领的告示,舅舅他们也能一眼把他认出来,带回家乡埋掉。
“你又骗了我。你个爱说谎的混蛋!”
什么不爱打理,全是谎话。蒋宜周的眼睛又红了,他以前搞不懂,为什么吾掠的人生态度那么消极,现在总算明白了。
他又气又心疼,不知道怎么发泄,索性扯过吾掠的手,在他手背上狠狠揪了一把。
吾掠痛得嘶一声,很歉疚地跟他说对不起,他才觉得畅快点。
“我不知道怎么开解你了。”蒋宜周彻底摆烂,“我学的东西用光了,会的大道理也不多,安慰人的能力有限。你要是还想死,我真的会拍纪录片,不是说说而已。”
谁懂没那个知识储备却愣是做心理医生的苦?
吾掠摸着手背上的红印,垂着眼睛沉默了会儿,缓缓道:“可是今天,我觉得……生活好像是值得期待的。”
蒋宜周猛地坐直了:“不会是……”
吾掠眼睛里沉淀着温和的光:“我一直以为阿财死了,很大可能死得很凄惨,可今天它回来了。这也许能证明,即便到了再坏的可能,也有一线希望。”
阿财的“死而复生”,对吾掠的震撼是巨大的,前所未有地震撼。
他就知道。
蒋宜周捂着脸,心情沉重:“别说了。我不想知道我滔滔不绝说那么多,结果还不如一声狗叫。”
说着,还呜咽了两声。
吾掠担忧地凑过去,发现他是假哭,不由觉得他很可爱。
吾掠下意识嘴角微微勾起,一边又不懂蒋宜周为什么总爱跟阿财比。
见他笑了,蒋宜周更生气,这下也不揪他手背了,而是凑近,眼睛闪闪发亮地盯着吾掠。
他声音低低的:“既然你心情好了,那我们之间的账是不是该算一算了?”
吾掠没避没退,有些好笑地任由他靠近,没说话。
蒋宜周的目光下落,从他抿着的薄唇上掠过。之前偷袭过,没什么用,说明吾掠就不是靠亲密接触能改变想法的人。
于是他重新看回吾掠的眼睛,四目相对,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吾掠目光一错不错地任他看着,许久后,缓缓吐出个字:“有。”
“是谁?”蒋宜周马上追问。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时机,不迈出历史性一步,把关系彻底敲定,他就是24k纯傻子。
一直趴在廊下打盹的阿财看到原本分开的两个人影靠得很近,不由好奇地站起来,小碎步凑过去,歪头打量了会儿,舔了舔蒋宜周裸露在外白皙的脚踝。
死狗,滚滚滚滚滚!
气氛正好,蒋宜周硬生生忍住了。
吾掠一动不动地任由他靠近,气息交错,视线胶着,仿佛能看进彼此的内心,眼底、脸颊甚至周围的空气似乎在慢慢变热。
吾掠嘴唇微动,正要说话,蒋宜周突然嗷一声,可怜又悲惨。
吾掠猛地回神:“怎么了?”
蒋宜周想哭:“蚊子咬我。”
吾掠只在客厅里燃了蚊香,廊下被夜风一吹,确实可能有蚊子,况且蒋宜周还天生就招蚊子。
他去堂屋把花露水拿来,给蒋宜周涂上,不忍心道:“时间不早了,该回房睡觉了。”
蒋宜周恨啊,多好的气氛,就这么没了!
他揉着被蚊子咬出的两个大包,一脸怨念地问:“你呢?”
吾掠既尴尬又紧张,还有点手心冒汗头皮发麻,面上却看不出来什么,只努力避开蒋宜周充满期待的眼神,说:“我去洗澡。今天忙了一天,脏兮兮的。待会儿把衣服洗完晾好,就回房睡觉。”
蒋宜周泄了气,转念一想才心情好了点。
吾掠都承认有喜欢的人了,平时和他打交道的男女老少,甚至鸟兽爬虫,十个手指头数得过来,那个人除了他蒋宜周还能是谁?
现在不逼问出一个答案也好,他才不要被蚊子包的麻痒冲淡来之不易的喜悦。
不过他倒是想起另一桩事,问:“你最近忙吗?”
吾掠认真想了想,说:“明天带阿财去打疫苗,这几天要帮舅舅家搭鸡窝,之后就没什么了。”
蒋宜周立即说:“打疫苗的事交给我,等你忙完,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至于什么人,他没说,吾掠便也没问,只点头:“好。”
第94章
打疫苗的事没蒋宜周想象的那么简单。
土狗山猪吃不了细糠,对屈尊搭乘蒋宜周的车根本不屑一顾。最后还是吾水珍把家里的三轮车开出来,蒋宜周牵着土狗坐到后面的车斗里,让狗子一路吹着小风、神气十足地去了隔壁镇农技中心。
没错,这疫苗还不是每个乡镇都有。
打疫苗的过程又是一通鸡飞狗跳。
不过蒋宜周总算报了当初自己那几针疫苗的仇,心里十分畅快。
可怜的狗子还不知道这样的经历还得再来两遍。
蒋宜周只要一想想就很解气。
回家的路上,土狗就跟被恶魔无情蹂躏了一般,可怜巴巴地趴在三轮车里,到家之后也不搭理蒋宜周,跳下车屁股一扭就进了院子。
可惜家里没有为它主持公道的主人,吾掠在吾舅舅家干活还没回来呢。
不过,让蒋宜周没想到的是,吾舅舅居然还私下里给吾掠安排了另一个行程。
还多亏了蒋宜周够机灵,早上一听吾掠说中午不回来吃饭,给他留了几个凉菜,或者去吾家吃也行,蒋宜周脑子里的雷达当时就滴滴爆响。
在他千方百计,甚至耍流氓威胁后,吾掠终于无奈地坦白,上午吾舅舅要带他去求神拜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