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这点活自家人花个几天就能干完。
吾掠一大早就过来了,只让他舅在旁边协助,自己担起了干活的主力。
吾舅舅在一旁搅拌泥浆,吧嗒吧嗒抽了会儿旱烟,说:“上次的事,你别放在心上。是那家做事不地道,家里老人家不同意又让做姑姑的带过来相看是什么意思?回过头来还说没看上我们,好抬高他们自己。我已经去骂过了,以后再也不会找这种靠不住的人家。”
吾掠只低头专心做事,轻轻“嗯”了声算是回应。
吾舅舅继续道:“你放心,舅舅肯定会帮你找到一个最合适的媳妇儿。好饭不怕晚,再认真费个几年功夫都没关系,到时生孩子抓紧点就是了。那个姓周的当年不也是三十多才和你妈生的你么,生出来你又俊又聪明。”
吾掠砌砖的动作一顿,抬起胳膊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说:“舅,不用再找了,我也不是很想结婚。”
吾舅舅一愣,马上说:“怎么能不结婚呢?”
吾掠神情很平静:“我现在对女人没有感觉。”
吾舅舅一噎,当即反应过来,脸色不善:“是不是跟当年那个女学生有关?”
他怀疑吾掠被那么一吓之后,心理阴影太大。
“也不是所有女的都那样。我每次打听人家姑娘家都提前问过性格的,温柔懂事的才好,和你般配。”吾舅舅坚持,“无论如何你都要结婚生娃的,否则以后到了地下,你妈怪我,你外公也要骂我。”
不结婚生孩子怎么成呢。吾掠这个情况,必须要有个儿子,等以后老了有人给他养老送终,吾舅舅才能放心。
“跟那个女生没关系。”吾掠闷声道,“是那些治病的药,本身就有抑制神经活跃的功能。我说的对女人没感觉,是身体上的没感觉。”
吾舅舅两眼发直,简直不能相信,自家好好的一个外甥,怎么突然就痿了?
“你不是……不是好几年都不用吃药了么?”吾舅舅都急得结巴起来。
“停药之后也一直没恢复。以后万一再出状况,说不准那些药还得吃,干脆就别害人家姑娘了。”吾掠推起一旁的手推车,“舅,我再去搬一车砖。”
吾舅舅望着他的背影,发愁地叹了口气,连烟都苦得抽不下去。
渔网外的空地上,母鸡们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过,咕噜咕噜地寻找着食物。
吾舅舅第一次在心底涌上深深的自我怀疑。
当年如果不把吾掠留在穷辟的乡下,而是跟在周勤勇身边长大,他的人生会不会截然不同?
可是周勤勇走了,如果连吾掠都没了,他妹妹铁定活不成。那些年要不是有吾掠在身边撑着,吾娟不可能走在他爹后头。
如果不是那个病,自家外甥真是哪哪都好。
想起老爷子临终前的嘱托,吾舅舅无力地抹了把脸。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今天是个好天气。吾家的土砖就摞在屋外靠墙跟的地方,下面垫着木板,上面用篷布盖着,是前两年拆空屋子留下的。
前坪有小孩子们在追逐打闹,见吾掠推着车出来,都乖乖地打招呼。
谁让吾舅舅一家连带吾掠辈分都大呢,只不过小孩子明里暗里都听到过一些传闻,敷衍地打完招呼就一窝蜂地跑了。
吾掠没怎么在意,抬眼却注意到路的尽头有什么一闪而过。
是汽车。
转了个方向,朝着村口的方向去了。
吾家村有汽车的人家并不是很多,开suv的则干脆没有,刚才过去的显然是蒋宜周。
吾掠不知道蒋宜周突然离开要做什么去,但昨天两人把情况摊开后就没有再说过话。一夜过去,无论蒋宜周最终宣告离开,还是嫌弃他有病索性不告而别,吾掠都能理解。
毕竟连他这个做儿子的,当年都曾精疲力竭,不止一次对犯病的母亲升起过厌倦的情绪,何况是和他完全没有关系的蒋宜周呢?
他和母亲是天生绑定在一起的母子,没办法割舍,但蒋宜周早早走开才是最明智最正确的选择。
吾掠打心底希望蒋宜周别犯傻。
吾水珍走后,蒋宜周独自在车里坐了会儿,开车调头回了吾家村。
已经过了农忙,村里比往常要热闹。蒋宜周原本打算把车开回吾家祠堂,看到两个老头坐在屋门口聊天,心中一动,就拐了个方向。
林家倒是一如往常地安静。
家里唯一的大孙子不晓得跑哪疯玩去了,蒋宜周进门的时候,林婶儿去邻居家打牌了,只有林孝秋独自一人在后院洗萝卜。
满满一大盆萝卜,被他洗得水灵灵白嫩嫩。
见到蒋宜周,林孝秋只当他在乡下待得没意思,才来林家打发时间,也不说什么,示意他自己拽过来一张椅子坐就是。
蒋宜周先寒暄:“这么多萝卜全都洗了吃吗?”
林孝秋洗过一次,把大塑料盆里的泥水倒掉,哗啦啦重新倒满一盆水,回道:“哪能全吃完,洗干净切成丝做酱萝卜。到时你回家,给你妈也带几罐,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乡下纯手工做的,健康。”
蒋宜周道:“您先可着自家吃吧。我还不定什么时候回去呢,不急。”
林孝秋挑眉:“你这是准备待多久?”
蒋宜周摸了摸下巴:“待到不想待了再说,反正我现在待得还挺有意思的。”
林孝秋拿他没办法,真不知道周勤勇养出来的儿子怎么是这种性格,还是太宠着了。
他哼了声,没说话。
蒋宜周拖着椅子坐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问您个事儿。”
林孝秋低头干活,不在意地问:“什么事?”
“吾掠他妈妈,吾娟阿姨的事。”
林孝秋猛然抬头,脸色发沉:“有人拿这事到你跟前说闲话了?”
蒋宜周才不怕他甩脸色呢,弯腰帮忙一起洗萝卜,顺便双手泡在冰凉的水里好玩:“没人跟我说。是吾掠,我知道他以前得过病,还知道是从他妈妈那儿遗传来的。”
林孝秋脸色稍缓,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作孽。但这个跟你爸也没多大关系,不是他造成的,怪不到他头上。”
蒋宜周小心翼翼地问:“我都来这么久了,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林孝秋双眼一瞪,没好气:“我一个长辈,说小孩的事算怎么个事?”
蒋宜周露出笑脸讨好道:“那我现在知道了,您跟我具体说说呗。”
提起往事,林孝秋苍老的眼神不由幽远起来。
时光陈旧泛黄,林孝秋已经数不清具体过去了多少年。只记得是周勤勇去清水村插队,没过几年,吾娟就也跟了过去。
她应该是很久以前就喜欢周勤勇,终于托关系将自己安排到了清水村。
这些事儿当时林孝秋没在,都是后来听别人议论的。据说吾娟很喜欢找周勤勇聊天,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和他相处。
当时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两人之间关系不一般,大家都爱开他们玩笑,好看吾娟脸红羞臊。
可林孝秋是知道的,周勤勇不可能喜欢吾娟。因为他母亲的关系,他对吾家人从来没有好感。
他应该是对吾娟摆过几次冷脸,后来吾娟就离开了清水村,回到吾家村。
“其实她当时就犯病了,只是吾家人嘴严,消息没有泄露出来。”林孝秋道。
蒋宜周回想起吾掠药瓶上的文字,试探问:“精神……分裂?”
“不知道。”林孝秋道,“我不是吾家人,也不是医生,这些还是你爸和吾娟结婚后发现了才告诉我的。当时他打算离婚,找我出主意。你爸人好,就算被吾家人骗了害了,也没在背后说吾娟坏话,所以我了解的不算多。”
其实周勤勇应该早就察觉的,可惜他自小生活在封闭的乡村,除了在书上看到,现实中并没有接触过精神病人。
在清水村的时候,吾娟有时跟他说一些很热烈很直白的话语,仿佛他们之间关系十分密切,这令周勤勇十分不适,但并没有往生病这方面想。
吾娟后来突然离开,其实就是回家养病。吾老爷子许诺她周家小子也喜欢她,一定会娶她,吾娟的病情才渐渐稳定下来。
蒋宜周好奇:“那吾娟阿姨的病也是遗传吗?”
林孝秋摇头:“没听说他们祖上出过这种病。”
“那她怎么突然就患病了?”
“谁知道呢,可能别人打趣几句她就当真了吧。”说起逝者,林孝秋并没有太客气,反正他也半截身子入土,用不着给谁留体面,“她那长相,见识,想嫁给勤勇,可不就得靠妄想么?”
蒋宜周很不认同他这么说吾掠的妈妈,但想继续听下去,就暂时没和老头作对。
“说起吾家这摊子破事,还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不像我们生在新时代,吾家老爷子小时候是遭遇过日本鬼子的。听说有一年,他娘老子为了救他,自己死了,当时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后来他老婆生吾娟,熬了几天几夜,总是生不下来。算命的就说了,当年他娘是怀着小妹妹死的,他妹子没喘过一口气,没享过一天福,这辈子到世上,投胎成他女儿,就看当哥哥的肯不肯好好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