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院子里有鸟叫声,肥嘟嘟的麻雀在桂花树上打架,上午的阳光将一切照得格外清晰,随风轻摆的衣服,墙角绿油油的蔬菜,屋檐下一动不动的阴影。
  他探头看了看,没看到人,倒是土狗正趴在廊下摇着尾巴晒太阳。
  蒋宜周气不顺,酸溜溜地调侃:“你这日子过得比我还舒服。”
  土狗瞥了他一眼,没搭理。
  肚子又叫起来,蒋宜周看了眼客厅里的木架,木甑子依旧倒扣,显然里面没有早餐。
  他又钻进厨房,灶台上倒是放着一个锅。
  揭开盖子,温热的水汽扩散,露出锅里竹编蒸篦子上放的一碟子红薯、一个玉米和两个鸡蛋。
  漱口洗脸,吃完人生最朴素健康的一顿早餐后,蒋宜周在院子里溜达起来。
  堂屋的右手边是吾掠的卧室,对着院子同样有一扇大窗,也装着压花玻璃,从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什么情形,窗户正对着院子里的桂花树,树后是两个相连的小房间,都没锁门。
  蒋宜周进去转了转。
  一间放着各种农具,以及摞起来黑乎乎少说有两百个的蜂窝煤,应该是仓库。另一间要小很多,墙角堆着大大小小的干柴,房梁上吊下来一根粗麻绳,末端打了个圆环结,地上放着个空荡荡的、烧得乌漆墨黑的铁盆,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唯恐是什么当地祭祀仪式的场所,蒋宜周赶紧退了出来。
  正对面,水井的旁边就是淋浴间和卫生间了。
  感谢吾掠大哥在一线城市上过大学,了解卫生防病的重要性,把这两个地方修建得还算过得去。
  不然蒋宜周估计昨晚就要掉头跑回城里。
  发现昨晚挂在淋浴间的衣服都快臭了,他找来找去也没找到洗衣机,只好认命地用盆装好,接满水,生疏地搓洗拧干,晾到院子里的衣架上。
  土狗在他脚边转了转,蒋宜周忍住踢它报仇的冲动,哼了一声:“走开点,我是不可能原谅你的。”
  不知听到了什么,土狗耳朵尖竖起,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蒋宜周,没再犹豫,奔出了院子。
  “哎,去哪?”
  后面音调越来越低。
  他跟条狗说什么话?
  这狗也真够贼的,它的职责难道不是看门么?看蒋宜周起床了,它就跑出去浪?
  拜托,他难道看起来会看家的样子吗?他很忙的好不好!
  半小时后,太阳光移动,蒋宜周百无聊赖地拖动椅子,屁股黏着椅面重新坐好,躲回桂花树的阴影里。
  翻出手机一看,中午十一点了。
  狗子还没回来,狗主人总该回来做午饭了吧?
  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院外传来动静,他立刻坐直,朝门口看过去。
  有人走了进来。
  却不是吾掠。
  而是吾舅舅。
  “吾伯伯。”蒋宜周连忙起身。
  见蒋宜周在,吾舅舅把手里的东西拿给他看:“小蒋,山上的杨梅熟了,我刚摘了些,放厨房去,等吾掠回来你叫他做糖渍的给你吃。”
  蒋宜周跟在他后面进了屋。
  杨梅被吾舅舅用草编帽兜着,倒进碗里有满满一大碗。
  吾舅舅舀水将帽子上的紫红色汁液冲干净,甩甩水珠,重新戴上帽子就要走。
  蒋宜周边送边问:“伯伯,你知道吾掠什么时候回来不?”
  吾舅舅一拍大腿想起来:“你是不是中午没地方吃饭呀?吾掠不回来,每天中午村里都有人给他送饭,偶尔才会回家午睡。走走走,去伯伯家一起吃。”
  没想到会被一眼看穿,蒋宜周大感尴尬,连连摆手:“不、不用了。他早上给我留了吃的,还有好多好多。我中午热热就行了。”
  吾舅舅继续热情相邀,蒋宜周又说了许多感谢的话,但中心意思还是不必去。
  最后吾舅舅拗不过他,只好走了。
  把人送走后,蒋宜周生无可恋地坐回椅子里。
  吾舅舅家就他们两夫妻,大儿子在城里上班,小女儿读大学还没放假回家,要蒋宜周和陌生长辈吃饭总觉得哪哪都不得劲。
  何况,这顶着烈日走过去再走回来,就为了吃顿饭,他宁可饿着。
  太阳越来越晒,连树上的鸟儿都跑光了,蒋宜周懒洋洋地起身,准备把椅子搬回正屋。
  突然,院外传来两声欢快的狗叫,不一会儿就见土狗摇着尾巴欢快地跑进院子,又欢快地跑出去。
  这一来一回的操作,蒋宜周迷惑了。
  土狗这是发什么癫?搁这走秀呢?
  直到他听见了脚步声。
  蒋宜周不由心中一喜。
  吾掠回来了?
  第5章
  土狗可真是太鸡贼了。
  把蒋宜周留下看家,它自己跑去祠堂找吾掠。
  哼,一条狗居然想跟他搞职场竞争?
  要不是人狗语言不通,蒋宜周真想揪着它耳朵教训它,别把他堂堂人类当同类。
  不过,无论如何,吾掠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说明蒋宜周的午饭有了着落。
  虽然他不说为什么回来,蒋宜周却知道,肯定是担心弟弟在家饿肚子,当哥哥的才会专程回来一趟。
  这哥哥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不修边幅,表面上不近人情,却不料有着一颗善良的爱护弟弟的心。
  蒋宜周不由有些感动。
  坐在桌边等上菜的时候,蒋宜周抬脚勾了勾土狗的下巴,小声道:“看到没有,我可是你半个主人。我和你,大大滴不一样。”
  土狗微抬下巴别开他的脚,一扭头张嘴就要咬他鞋帮子,好在蒋宜周灵活地避开了。
  听见厨房的炒菜声渐渐低了,他连忙起身,进去端菜。
  这活他在家时常干,每次蒋惜文亲自下厨,他负责端菜,送上一连串夸奖,总能哄得老妈眉开眼笑。
  但这项操作在吾掠身上却收效甚微。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仿佛蒋宜周在放连环屁。
  行吧,蒋宜周不强求,他是个知足常乐的人。
  吾掠厨艺不错,昨晚吃的虽然是冷掉的菜,但蒋宜周从小到大,豪华的平价的、繁复的简约的菜式吃得多了,一尝就知道什么水平。
  今天是现炒的一大碗小炒肉丝、一盘炒茄子和一份冬瓜汤,尝起来更加美味。
  只不过,日常沉默就算了,吃饭时还一片死寂,跟机器人充电有什么区别?再美味的饭菜都要大打折扣。
  他们周家就没有食不言这讲究。
  蒋宜周炫完嘴里的饭,清了清嗓子,问:“我住在这儿,是不是要交点生活费?”
  吾掠头也没抬:“随便。”
  “那我下午能跟着你吗?”
  原以为又是一句随便,但这次吾掠抬头了,漆黑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那是吾家祠堂,平时不让外人进,最近在修而已。”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在修,昨天他都不能被允许进去?
  什么封建糟粕啊?
  等等,刚刚吾掠是不是说了长长一句话?
  还以为他只会一个短句一个短句地往外蹦呢。看来不是不能说,只是懒得说而已。
  蒋宜周装可怜:“我也不是想进你们家祠堂,就是想找点事情做,一个人待着挺无聊的。”
  吾掠怔愣几秒,似乎不理解他一个人待着为什么会无聊,但最后还是说道:“我房间书柜上有书,你可以拿去看。”
  蒋宜周欲言又止。
  是什么给了吾掠他爱学习的错觉?
  但人家提供了这么健康上进的消遣方式,他总不能说,他高考后翻过的纸质书只有漫画和游戏册子吧?
  不过,换个角度,他的进步是显著的,这是拿到进入吾掠房间的许可了?
  看看书架上摆的些什么东西,应该能窥探到主人一星半点的真实内心吧?
  只要知道吾掠真正在意什么,想要什么,能被什么东西打动,蒋宜周的计划就有实现的可能。
  想到这儿,他顿时信心倍增,也不强求要跟着去祠堂了,乖巧地点头:“好。”又赶紧补了句:“谢谢。”
  吃完饭之后吾掠说要午睡半小时,先回房间去了。
  虽然起得晚,但都怪这天气又热又燥,让人昏昏欲睡,蒋宜周打了个哈欠,也回房去睡了。
  不知道吾掠什么时候走的,等蒋宜周迷迷糊糊醒来,房间里的光线已经没那么明亮,风扇还在嘎吱嘎吱地转着。
  背上热出一层黏腻的汗,他打着哈欠,半眯着眼,站到风扇前,撩起上衣吹了会儿背,感觉清爽了,才转身关掉风扇。
  这种风扇蒋宜周还是小时候见过,原以为彻底消失了,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这种老古董。
  三片绿色的扇叶,边缘的地方锈迹斑斑,外罩中间圆圈的地方还掉了,蒋宜周真怕它转着转着就崩成一堆废铜烂铁。
  谁知竟意外地好用,风速很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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