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的神情和姿态都太过闲适冷静,蒋宜周这才想起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发脾气,顿时不安起来,略略收敛了气焰,不甘地试探:“你不会真打算不管我吧?再怎么说……也是爸爸专程让我来看望你的,我本来在美国上学,快乐得不得了,为了你才来这里。你要是把我赶走,不是辜负我,辜负爸爸吗……”
  越到后面声音越发虚发飘。
  吾掠终于抬头,漆黑的眼睛像深潭似的盯着他:“你想留在这儿?”
  见他这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蒋宜周有点心慌,强自镇定,反问:“怎么,是哪里不行吗?”
  吾掠突然奇怪地笑了一下。
  蒋宜周被他笑得头皮发麻,余光看到放在门边的行李箱,更加坚定,绝对绝对不能被扫地出门。
  是生是死就在这一瞬之间了。
  于是他眼一闭,心一横,大声道:“对不起是我错了!我骗了你!如果我不留在这里我就死定了!”
  第4章
  这学期,蒋宜周在美国谈了个男朋友,兴致勃勃地回国找父母出柜,结果差点被打个半死,好不容易才从家里逃出来。
  他爸停了他的卡,扬言不管他躲到哪里,都会把他找出来送精神科。
  蒋宜周于是就想到了吾家村。
  二十多年,周勤勇从没回过这儿,对留在乡下的儿子也从未有过只言片语的关心,蒋宜周只有躲到这里,周勤勇才绝无可能找到他。
  老实交代完后,蒋宜周小心翼翼地拿眼角偷瞄吾掠的神色。
  吾掠收敛了表情,几秒钟后,点了点头,像是相信了他的说辞。
  蒋宜周长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不免五味杂陈。
  “跟我来。”
  吾掠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蒋宜周连忙跟上,发现他只是走到靠墙角的地方,推开了装在那儿的一扇木门,老旧的门轴发出嘎呀的转动声,接着,吾掠轻轻拉动墙上的开关,里头瞬间亮起昏黄的灯光。
  蒋宜周在后面踮脚,越过他的肩膀往里看,辨认出这是一间卧室。
  一架在他眼里堪称老古董的大木床,上面铺着天蓝色床单和格纹毛毯,靠墙放着个原木色的衣柜。面朝院子的方向是一扇大窗户,装着小块小块的压花玻璃。
  一种木头放置多年后干燥且清淡的陈旧味道扑面而来,不太好闻,但并不刺鼻。
  “你住这儿。”
  吾掠朝他说完这句话,蒋宜周好奇地走进去,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走了。
  蒋宜周随他的便,反正他现在住进来了,今天的目标已经超额完成,暂时就不追求更大进步了。
  他一屁股坐到床上,与床板接触的瞬间就感觉到硬。
  想到以后都要睡这么硌骨头的木板床,说不定会睡得全身痛,他就欲哭无泪。
  可是摸摸床单和毛毯,像是新洗过不久,能闻到清新的阳光气息,他又被安慰不少。
  挠了挠被蚊子肆虐过的额头、胳膊和小腿,他犹豫是去找吾掠问个路,找洗手间冲个澡,还是先保持安静,就看到虚掩的房门被人推开。
  吾掠手里端着一个冒烟的盘子走了进来。
  蒋宜周瞪圆了眼睛盯着他手里的东西,只见吾掠走到床尾,弯腰把盘子放到地上。
  盘子里放着弯弯曲曲烧得正旺的蚊香。
  这劣质的香味浓郁且刺激,蒋宜周下意识捏住了鼻子,瓮声瓮气地问:“这个是不是有毒啊?”
  吾掠抬头,眼神凉凉的:“能驱蚊。”
  “没事,”蒋宜周站起来,“我带了驱蚊液,在行李箱里。”
  他走出去,从客厅把行李箱拖进来放倒,好在地上铺的是水泥,要是泥巴地,蒋宜周还真不乐意把名牌行李箱就这样敞开在地上。
  他从里面翻出驱蚊液,又翻出换洗衣服,抬头朝吾掠露齿一笑:“洗手间在哪呀,我能不能洗个澡?”
  等蒋宜周从淋浴间冲完澡出来,院子里的灯已经关了,他一路跑进客厅,又摸黑回了房间,躺到床上,拿出手机一看。
  才10点23分。
  这么早?
  他还以为一晚上折腾这么多事,怎么也该到凌晨一二点了呢。
  难道农村的时间过得比城里慢?
  洗过澡之后,身上被蚊子叮过的地方还是痒,他打开驱蚊液往身上喷了厚厚一层,选了个不太严重的角度,拍了一张照片,发给蒋惜文。
  “这儿的蚊子好毒,我中招了[哭泣]”
  蒋惜文应该是睡了,很久都没有回复过来。
  退出页面,他才看到肖在渝给他发了一连串消息。蒋宜周又困又累,懒得点开看,把手机扔到一旁。
  咚地一声响,他才想起床板太硬。
  又赶紧爬起来拿过手机摸了摸。
  可别把他现在唯一的通信工具给磕破了。
  做完这些,他懒洋洋地抬脚,勾起旁边的毯子,一把扯过盖到身上,鼻尖嗅到洗衣粉的香味,倒是和他今天从吾掠身上闻到的很相似。
  困意上涌,周公召唤。他眼睛半睁半闭,伸长手臂往床头摸了摸,准备关灯睡觉。
  谁知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开关。
  一怒之下,困意飞了一半,他翻身爬起来,怒冲冲地瞪向床头。
  谁知那儿根本就没有电灯开关。
  这光凸凸的乡下房子,四面墙上装的东西寥寥可数。蒋宜周抬头左看看右看看,很快在房门边看到个类似开关的黑色东西。
  开关下面垂下一根细细的线。
  不是吧?连个照明灯都这么落后?
  蒋宜周从没见过这玩意儿,趿拉着拖鞋走过去,不确定地轻轻拉了拉那根线。
  没动。
  于是他加大力度一扯。
  啪地一声。
  灯关了。
  可他手里也多了一截断掉的线。
  什么东西啊?
  蒋宜周心虚地将手里的断线一丢,凭感觉摸索着爬回床上,老老实实躺好。
  闭眼,睡觉。
  寂静黑沉的深夜,时而有窸窣的响动传来,不像老鼠在米缸偷食,也不像蛇在窗外爬行……
  一片黑暗中,吾掠睁开眼睛。
  一秒钟之后,他确定声音是从堂屋的方向传来的。
  蒋宜周正弯腰趴在灶台上,努力地往里面够,时不时轻轻跺一跺脚,驱赶要吸他血的死蚊子。
  正累得一脑门汗,就听背后幽幽传来一个声音:“你在干什么?”
  卧槽!
  人吓人吓死人,这大晚上身后突如其来的男低音,险些吓得蒋宜周的小心脏从喉咙口蹦出来。
  他回头,只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影,不由讪讪道:“我把你吵醒了吗?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吾掠抬手摸到灯绳,拉亮了灯。
  乍亮的光线让蒋宜周瞬间闭上眼,缓了两秒钟,才重新眯成一条缝,有点局促又不好意思地向吾掠展示手上的东西:“那什么,蚊子实在太多了,驱蚊液好像不够它们分的,我就想点燃蚊香来着……”
  可他不吸烟,身上没有打火机,打着手机手电筒把客厅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打火机,还又被蚊子咬了两口。
  后来才摸到厨房,揭开灶台上的盖子,发现了散发着微弱火光的蜂窝煤。
  可那里面的火太小了,蒋宜周又不能徒手取蜂窝煤,好在驱蚊液的包装盒是硬壳纸,他撕下一长条,伸进去引火,却怎么也点不着。
  正一边跳脚躲蚊子一边吐槽为什么要把蚊香设计成弯弯曲曲而不是笔直的,害他点个火都这么艰难,吾掠就出现了。
  闻言,吾掠什么也没说,无声走近,弯腰从灶台旁的钩子上取过火钳,轻松把蜂窝煤夹起来,又从蒋宜周手里拿过蚊香,凑近点燃。
  一整套动作做完,估计还不到五秒钟,蚊香已经重回蒋宜周手中,香味奇特的烟气飘散开,居然莫名地令人安心。
  吾掠转身就走。
  “等等!”蒋宜周连忙把人叫住,“灯你关!”
  说完,他一阵风似地跑回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蒋宜周是饿醒的,双手费劲地把自己从毯子里刨出来之后,满屋明亮的光线让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
  光秃秃的玻璃窗,连个窗帘都没有,难怪一向睡姿乖巧的他会把自己埋进毯子里。
  唉,能有什么办法呢,条件就这样,现在也只能暂时住下了。
  他叹着气摊开双手双脚,在床上无聊地划了划,又侧耳听了听动静。
  门外和院子里都安静极了,不像是有人在家的样子。
  他家野人大哥出门干活去了?
  那他早上吃什么?
  蒋宜周懒洋洋地爬起来,穿鞋的时候看到盘子里烧完的蚊香灰,想起后半夜安稳好眠到天亮,不由十分解气。
  “叫你们咬我,小爷狠起来连自己都毒。”
  他趿拉着鞋走出房间,想到晚上自己还要睡这儿,赶紧折回去把门关上,免得被死蚊子偷偷溜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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