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谢恒逸忽然有些庆幸,庆幸温言相信鬼魂之说。这样的话,会少一些痛苦多一丝期待的吧。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鬼就好了。
就能再见到温言了。
就能再见到“妈妈”了。
这个词,已经久远陌生到,失去了声音。
可惜没有如果。
再也见不到了。
他忽然紧紧握住齐延曲的手,怔怔吐出一个字:“她……”
再也没人给他讲鬼故事了。她再也讲不了鬼故事了。
因为小孩真的会被她吓哭。
她总喜欢静静抚摸脸庞,嘲笑自己好像比鬼还要可怕。
“没关系。”
在齐延曲蹙眉投来的担忧视线下,谢恒逸倏然冷静下来,沉声安抚道。
也似乎是在告诉自己,故而强调了两遍:“没关系。”
变不成鬼也没关系,只希望温言下辈子能慧眼识人。
慧眼识人。
这四个字如同烙印。不仅是他,就连谢嵘也牢牢记着,并且将网吧取名为“慧识”。
这时,蒋化仿佛故意找茬一般,很没眼力见地出声解释说:
“温小姐的意思是,如果你执意要送谢蔡入狱,那么证据都在这。如果你打算从事公职,那就得考虑考虑了。”
一旦谢蔡的罪名落实,属于直系亲属有严重暴力犯罪记录,跟铁饭碗基本上是无缘了。
这是蒋化从一开始就考虑到的,这也是他偷藏证据的原因。
谢蔡已经影响到了谢恒逸的前半生,他不想谢恒逸的后半生也受到影响。
“以你的成绩,未来想涉足什么行业都不愁。但如果有了谢蔡这个污点,你没办法进入重要岗位!”
蒋化苦口婆心地劝说老半天,终于等到谢恒逸吱了声。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想考公职?”
谢恒逸满脸疑惑,挑了下眉,道:“我是什么很穷的人吗,需要沦落到去考公职?”
穷得沦落到考公职的齐延曲:“……”
第92章 他好过分
谢恒逸此话一出, 另外两人双双沉默了。
齐延曲知道谢恒逸是张口就来的性子,没放在心上。
倒是蒋化噎住好半晌,最终仍是忍不住狠狠皱起眉, 气结道:“你的存款够你挥霍几年?源远根深才是硬道理!”
这话他说得有气势, 却说得不踏实。
他并不清楚谢恒逸的生活情况, 更别提那更私密的经济情况。这些年, 与其说是他在给谢恒逸打工, 不如说是在暗戳戳给谢恒逸当监护人。
一开始,他只是希望谢恒逸的安全有保障。到后来, 他希望谢恒逸的未来也有保障。
他到底是四十多岁的人了, 尽管拼尽全力想与时俱进, 也还是无法转变成年轻人的思维。在他看来,没什么比铁饭碗更有保障。
只要谢恒逸步入正轨了,他的愧疚好像就能消散掉大半, 他的心就不用总围着当年的事情转了,他就能重获“自由”了。
“我知道我说话不讨喜,但你至少要听一听!”
谢恒逸冷笑一声:“何止是说话不讨喜,你人也不讨喜。”
“你不早为自己做打算, 以后谁来给你托底?”不讨喜的人继续说着不讨喜的话, “难不成吃软饭?”
谢恒逸“哎”了一声:“这个提议不错。”
他投去称赞的眼神:“看来你还是会说点讨喜的话的。”
像是生怕自己好话说多了、对方会蹬鼻子上脸似的,又紧着补上一句:“不过人依然不讨喜。”
说完他就不再管蒋化了, 侧首贴近身边人的耳畔, 扬着眉调笑道:“男朋友,给不给吃?”
齐延曲不语地瞥他一眼,示意他少说点浑话。
“你这、这……这怎么能行!到时候被甩了你都没地儿哭去!”
蒋化被气得失去理智,甚至忘了避讳当事人。
谢恒逸仿佛听到什么骇人听闻的晦气话,连忙捂了下耳朵装聋, 再扯着人的衣袖控诉说:“齐警官,他好过分。”
齐警官没搭理。齐警官有点想直接走人。
见状,谢恒逸只好自己报复回去。
他振作起刚耷拉下的头,唇角仍勾着,看上去毫无恶意地说:“你能再来一次那个吗?”
蒋化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迷茫:“哪个?”
谢恒逸似笑非笑。因为背对灯光,那张脸显得格外的晦暗阴森,令人看不清神色。
“就……这个。”
他不顾蒋化满脸的惊恐,对准那处微微耸起的颧骨,捏拳揍了下去,语气随着力道猛地加重。
太过分了。
怎么能这么诅咒人呢,真是恶毒。
“砰!”
蒋化痛嚎着躺倒在沙发上,下意识用手臂挡住面颊,被这直接的一下给干懵了。
谢恒逸收了手,肉眼可见的心情转好,转着手腕道:“这次算我帮你的,下次揍自己的时候记得吃饭。”
眼看着蒋化左顾右盼似乎在找趁手的工具了,齐延曲当即神情微凛,起身上前,握住谢恒逸的手往身后拉了拉。
混蛋小孩,真能惹事。
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蒋化的注意:“还记得么,当初陈高飞为什么答应替我们做事?”
“陈高飞他……”蒋化的脑袋嗡嗡地响,呆了好半天才想起来此人是谁。
陈高飞,是谢蔡身边那个老汉。
“我、我……”蒋化讷讷讲述着,“我帮他把欠款讨了回来。”
一说起这些,他心里就像缺了一块似的,如同那任由冷风灌进来的破窗户。相较之下,脸上的疼痛根本算不得什么。
算了,算了,这一下揍本就是他应得的。
齐延曲点了点头:“审讯的时候,他执意要拉杨霄下水,这一点是他自发地。又是为什么?”
陈老汉咬死了说杨霄是故意掷刀的,
“还能是为什么,”脸上的痛渐渐消下去,蒋化也渐渐回过神,半茫然半认真地答,“一伙人里就杨霄一个有稳定工作的,还能是为什么。”
“他们那群人整天无聊得很,也就是这种人最容易心生嫉妒,见不得别人好。”
“我的问题是,”齐延曲着重强调道,“为了什么?”
“为了,为了拉杨霄下水啊……”蒋化彻底迷茫了,“他们根本不在意留不留案底,可能纯粹是想耽误杨霄的时间吧,对于他们干苦力的人来说,时间就是金钱。”
“你说得对。”
齐延曲先是给予了肯定,而后话锋一转:“就连那样无聊的人都知道时间就是金钱,你为什么不知道?”
“追诉时效二十年,你是想让这二十年乃至一辈子都被浪费掉?”
瞬间,蒋化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沙发上,眼神闪躲。
齐延曲却不给他闪躲的机会,一字一句说出了重点:“浪费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温小姐的一条人命。”
温言是人,当然怕死。
但比起怕死,她更怕谢蔡不死。
家暴会被判定成家务事,那么要是跟人命挂上钩呢,总能多获得一些重视。就算不能让谢蔡抵命,也能多困住谢蔡几年。
这点他能想到,蒋化自然也能想到,故而那张过分恶毒的嘴总算是闭上了。
没闭多久,又张开了。
是人都会忍不住好奇,蒋化这个中年男人也不例外:“我记得我告诉过谢恒逸,温小姐的遗书经由李副局定夺过部分,我应该没有暴露才对。”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齐延曲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过去:“大概十分钟前,你亲口说出来的。”
蒋化如遭雷击。
“啊……原来是这样啊……”他恍恍惚惚地转身去拿碘伏和冰敷袋,同手同脚地走着。
原来是他自己暴露了一切啊。
齐延曲本想带着人直接走掉,谢恒逸却在这时随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蒋化的住址的?”
话说出口,谢恒逸一顿,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他不确定地想着,齐延曲好像……有几分不自在?
不过这丁点异样转瞬即逝,他的怀疑很快被打消。
齐延曲瞥他:“长了嘴不会张嘴问?”
谢恒逸刚准备胡乱点几下头,正好蒋化在这时候走出来,听清了两人对话,登时反驳道:“你没问过我住址啊?”
齐延曲没说话,意思是坚持自己的说法。
“那应该是我没记住。”蒋化没多想就做出了让步。
反正事已成定局,追究这些细节也没用。
……事已成定局。
蒋化看着门口两人将要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桌面,忽然如释重负般长叹了口气。
谢恒逸却在关门的前一刻回过头来,落下一句意义不明的话:“‘110’,我知道你。我妈一直记得你,希望你也能一直记得她。”
蒋化愣愣地点了头。
紧接着,一股酸涩感后知后觉地攀爬上他的脊椎,这种感觉里裹挟着十年如一日的愧疚和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