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他挑眉仰视,见齐延曲手里多捧了本书,正是刚才被他当眼罩用的那本。
  脏了?大概是他打盹时弄湿了点?
  就这?值得喊这么大声?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把人身子弄脏了呢。
  谢恒逸不以为意。
  转念一想却顿觉不对。
  他睡觉什么时候流过口水?他睡觉流没流口水他能感受不到?
  青天大老爷!
  谢恒逸无视齐延曲递来的纸巾,捉着对方的手从自己唇边抹过:“冤枉啊齐警官!”
  “你好好看看、仔细摸摸……”
  除了唇上湿润,唇边是干燥的。
  齐延曲利落抽出了手,低眸用纸巾擦拭了遍指尖:“看错了。”
  他偏头将纸巾扔进垃圾桶,瞥了眼不远处往这边看的那群人。
  那群人看不清他们的互动,嘟囔几句“大惊小怪”便作罢。
  谢财将保证书检查了又检查,确认没有任何漏洞,而后放心交给了谢嵘。
  他甚至连签名数量都数过两次。
  八个人,八个名字,是齐全的。
  之后再无意外,钱顺利进了布袋。谢财心满意足,带着一伙人火速离去。
  网吧终于恢复清静。
  “时间不早了。”谢恒逸看了眼时钟,对谢嵘道。
  言下之意就是该各回各家了。
  谢嵘似乎没听懂,吩咐他道:“我放在网吧的雨伞找不着了,你去买一把来。”
  谢恒逸没动,静静看着她。
  谢嵘却一眼没看他:“快快快,去去去,快去。”
  一番僵持过后,谢恒逸没妥协,谢嵘也没妥协,但谢恒逸被赶出了网吧。
  并且谢嵘扬言:“买不到伞就别回来了!”
  直到谢恒逸消失在视野里,谢嵘才不再扒着窗缝往外瞅。
  她跟齐延曲面对面而坐,正色起来:
  “齐警官,我想跟您谈谈。”
  为彰显敬意,她满上了两杯白酒。
  齐延曲顿了顿,推拒道:“我喝不了酒。”
  “哦天呐!”谢嵘忽然想起对面的人是病患,坐的是轮椅,“不好意思!”
  为表歉意,她连闷了两杯白酒。
  “齐警官,我想跟您谈谈谢恒逸。”
  她故作轻松:“您别看他现在不怎么尊重人,其实他以前更不尊重人,哈哈。”
  第34章 离我远点
  不是, 她在说什么。
  她这是醉了还是傻了?
  谢嵘细细品了下白酒的余味。口感清淡,是低度数的,醉不了。
  那就是傻了。
  她揪了一把自己的手背, 捡起乱七八糟的语言, 将它们重新组织了一遍:“谢恒逸他是我拉扯大的, 我不太会教育孩子, 对他属于放养, 所以惯出来他那种臭脾气。”
  “难为您能容忍他那脾气,还愿意帮我们, 真是太不容易了!我看得出来, 他对您没有恶意。要是他哪轻薄了您, 您多担待。”
  齐延曲一怔,若有所思。
  谢嵘也一怔,同样若有所思, 思出结果后,瞳孔惊恐地扩大:“不不不、不是,轻慢!要是他哪轻慢了您,您来找我, 我教训他!”
  良久的沉默。
  谢嵘转了话语基调:“其实我挺惊讶的, 你们相处起来居然没什么芥蒂。”
  “您有所不知哇,他对警察这个行业存在一些……误解。”
  她见齐延曲似乎有几分感兴趣, 便说了下去:“这事说起来也怪我。”
  “这孩子命不好, 他爸妈整天光顾着吵架,好多次差点闹到公安局去,”谢嵘眉间浮上愁意,“有回最严重,俩人吵着吵着上头了, 谢蔡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就追着人那样砍,给谢恒逸的妈脸上砍了好长一道口子!”
  每每追忆此事,她都不禁长长叹气:“唉,到底还是没报警。”
  齐延曲开口了:“为什么?”
  “那个时候,谢恒逸也是这么问我的,”她挑起个苦涩的笑,看向齐延曲的目光饱含歉意,“我回答他报过警了,但这是家事,警察叔叔不管。”
  此话一出,小孩心目中无所不能的警察形象坍塌。小谢恒逸觉得警察也不过如此,连坏人都惩治不了。
  这个想法始终埋藏在谢恒逸脑中,不曾改变,即便后来长大。
  “实际上不是警察不管,是谢恒逸的妈不让警察管,怕亲爹坐牢会影响孩子的前途。邓肯那句话怎么说的?母爱啊!多么强烈、多么狂热!”
  即兴演说完,她尬笑了两下。
  “怪我,我也有错。我该一开始就实话实说的、我该好好教育这孩子的…我该替她报警的。”
  谢嵘心头莫名萦绕起烦躁,站起来走动了一圈,觉得累挺,又坐下了。
  齐延曲依旧静坐着,目光浅淡,完全不受谢嵘所言的影响。
  他打量起女人面上恍惚的神情。
  谢嵘虽然说自己错了,但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愧疚之意。心神不宁,很麻木。
  齐延曲碾了碾桌上盛满白开水的酒杯,直言不讳:“谢女士。在对人对事方面,你确实存在一些问题。”
  “是、我知道,我不该骗他……”
  “我指的不是这个。”
  虽然无法跟谢恒逸感同身受,但齐延曲大致了解他的一些想法了。
  在谢恒逸看来,法律框架没有框住加害者,而是框住了受害者的心,强烈的、狂热的、想要维权的心,令受害者沉默不语。这使他漠视社会上的条款。
  跟谢嵘如何回答无关。小时候的谢恒逸是个有主见的,知道谁才是造成一切灾难的罪魁祸首。
  谢恒逸对警察心存芥蒂吗?其实不。谢恒逸恨的不是警察,而是恨警察没能解决掉谢蔡这个祸害。
  谢嵘将一切的一切娓娓道来,娴熟地剖开,展示在齐延曲面前。
  如果是为了谢恒逸好,为什么要特意避开谢恒逸?
  “我认为,有些事没必要过度透露给外人。”
  隐私就是隐私,除了当事人,对其他任何人而言都是隐私。
  齐延曲将杯子推了过去:“更何况,你也是旁观者。你不用替他说明什么、更不用替他承担什么。”
  都是成年人。他知道谢嵘是想借他的口替自己开脱,他知道谢嵘想听他说:你没错、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你也是有心无力。
  在整件事里,除了谢蔡,每个人的决定都能得到理解。可若是站在谢恒逸的角度来看,就有太多的不能理解。
  “我怎么会是……”旁观者?
  谢嵘先是显得十分诧异,而后想到当年她的选择是袖手旁观,便讪讪闭嘴了。
  齐延曲不打算说多,总结道:“既然选择放养,那就贯彻到底。别想太多,一来你没必要,二来他也不需要。”
  以前是谢恒逸的母亲,现在是谢嵘。一个二个操碎了心,实际上又什么都没做。
  殚精竭虑考虑谢恒逸的未来,独独没考虑到他的想法。说难听点就是自作多情。
  谢嵘木讷地点头连连,把白开水一饮而尽,手脚发麻的状态得到缓解。
  没过多久,谢恒逸回来了。
  两手空无一物地回来了。
  谢嵘没心思刁难他,象征性随口问了句:“伞呢?”
  听见问话,谢恒逸直直走进接待台,从前台柜最底下掏出个浅绿色的东西。
  那是一把雨伞。
  紧接着,谢恒逸又从酒柜后边捡了个玫红色的东西。
  同样是一把雨伞。
  然后如法炮制,谢恒逸在各个犄角旮旯找出了第三、第四把……足足七把雨伞。
  凑出了个红橙黄绿青蓝紫。
  谢恒逸按顺序排列放到谢嵘面前,问:“够了吗?”
  “……我发现你这人特较真儿。”
  谢恒逸再次被赶了出去,只不过这次带上了齐延曲一起。
  回去的车没有直达小区,而是去了趟医院。谢恒逸始终记挂着齐延曲那突然一站,有点顾虑。
  好在检查后确认没有造成不良影响,医生说恢复得不错,差不多再过两个星期就能正常行走。
  得知这个结果,齐延曲听见谢恒逸叹了口气。
  明明白白地、毫不收敛地叹了口气。
  “很失望?”
  “当然不。”谢恒逸似笑非笑,意味不明,“我是嫌两个星期太久了。”
  “早日康复啊,齐警官。”
  祝福得相当诚心。
  齐延曲偏过头阖上目,不予理会。
  从医院出来已接近十一点,夜深人静,路上依稀有交错的光,出自路灯残月,轮椅压过旧石板路的噪音格外嘹呖。
  医院离小区不远,散步二十分钟的路程。
  忽地,谢恒逸不知看什么入了神,停了下来。
  轮椅上的齐延曲仍闭着眼。谢恒逸的注意力被对方薄薄的眼皮勾去了。
  垂下的那层睫毛又长又直,投下邃密的阴影,绫绢似的,偶尔不安稳地颤两下,睫羽就跟着扫,扫得人心痒痒,手更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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