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突然,远岫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几乎是跳着回过身去,转眼间,湖对岸早已没有了人影。
  日间总是断断续续地刮起风,吹动落叶,哗啦哗啦地在地上打滚,远岫眼前飘过什么,他伸手一抓,一大片暗黄的干枯树叶,好像是从他头顶上掉下来的。
  “陛下在看什么呢?”小木子端一碗刚熬好的鲜鸡汤,从外头一进来,就见远岫靠在窗边,鬼鬼祟祟地在张望。
  远岫拿着书挡在脸前,一双灵溜溜的眼睛恨不得飞出窗外,挂在偏殿的屋檐上,好时时刻刻将逐扬的一切都看得清楚。
  “小木子,你说我从前将逐扬封为皇后,那他有没有对我、、痛下杀心。”远岫做出一个凶狠地抹脖子动作,配上呲牙咧嘴的表情。
  小木子回想,逐扬将军那时候确实并没有起杀心,好像只是揶揄了远岫一段时间。他结合远岫的话,摇摇头,否认。
  远岫听到他这么说,嘴角控制不住地咧开,显然对小木子的话很是受用。
  吹了吹鸡汤,舀起一勺,黄亮的油光漂动,远岫正打算抿上一口,还没碰到嘴边,他目光一顿,想到了什么。
  “小木子,小木子。”小木子端着托盘往外走,听到远岫的叫唤,他回过头来。
  远岫招了招手,让他过来,“小厨房里的鸡汤还有吗?”
  “就给陛下盛了碗,还剩一大锅。”小木子如实回答道。
  “给我盛一碗。”远岫悄悄说道,头颅高昂,脸上洋溢着得意不已的笑容,似乎在酝酿一个大计谋。
  大门咚咚咚地响了三声,每一次敲门的间隔停顿都很有节奏。逐扬正低头看着御医院的病宗,听到声音,没有抬头,冷淡道,“进来。”
  门打开地缓慢,半响没有人影入内,逐扬抬头随意瞥了眼,视线立时定住了。
  远岫探头探脑地伸长脖子打量着屋内,与逐扬目光一撞上,他讪讪一笑,双手端捧着一个瓷白小碗,跨步走了进来。
  逐扬目光停留在远岫低垂的脸庞上,看起来有些紧张,走路姿势略微僵硬。
  一路径直地走到自己桌前,远岫站在逐扬对面,他侧过脸,轻微地清了清嗓子,待再次仰头时,远岫面色变得郑重起来。
  手中的瓷碗一递,推至逐扬面前,远岫说道,“你要喝鸡汤吗?小厨房刚熬好的,我尝过,很鲜很嫩。”
  逐扬视线从远岫脸上落到在他手中,鼻间已然闻到浓重的鸡肉味,他目光停留在漂浮着的鸡汤黄油上,瞳孔一沉,回道,“我还不饿。”
  远岫的手明显抖了抖,逐扬抬头时捕捉了他瞬间凝僵住的脸,远岫看着桌面,快速回道,“这…这样啊,那,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远岫头也不回地就向门外走去,三步化成两步。
  “等一下。”逐扬盯着远岫的背影,见他就要出门去,立时说道。
  脚步又急又快,远岫站定得快,身形一瞬间不稳,他没有回头,耳边已听见逐扬说道,“你先放着吧。”
  远岫嘴角勾起明显的弧度,他扯动了下腮帮子,压下窃喜的表情,再次转身时,面上从容许多,只是不住咧开的笑容还是会泄露出来。
  逐扬盯着远岫的背影,一回头,两人视线立时撞上,远岫率先低下头去,小步小步挪到桌前,将手中的瓷碗搁放在桌上。
  碗底清汤晃了一晃,远岫仍然直挺挺地站立,面容隐显期待,逐扬看了看鸡汤然后看了看远岫。
  逐扬的视线赤裸裸的,瞧得远岫挂着的淡笑逐渐滑落,脸上爬上些无所适从。
  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是要离开了,但是远岫又有点不太想走,他好不容易寻了个借口才来逐扬屋子里的。
  但是逐扬这般看着自己,一副要请远岫出去的模样。远岫还没有练就厚脸皮,特别是在逐扬面前。
  他悄悄退后了几步,又觉有点不甘,步伐迈得很小。
  逐扬忽然动了动,远岫立时捕捉到这个空隙,停住后退的步伐,看着逐扬伸手去取勺子,舀了舀。
  “你要站在这看着我吃吗?”逐扬缓慢地搅动了下清汤,语气淡淡问道。
  屋内无其他侍从,逐扬所说之人就是自己,远岫愣了愣,他想要说些什么,一时间又没考虑好措辞,便也只是站在桌前,不讲话。
  逐扬没有等来远岫的回答,也没有见他要离开的样子,他目光本来盯着鸡汤上漂浮着的那小片香叶上,像是在思考亦或是在出神。
  半响,逐扬瞳孔怔动了一下,仿佛是要确认一般,直直地侧过脸去,目光锁定在远岫的眼睛中,带着将他看穿的气势。
  远岫没有想到逐扬会转过来看自己,方才只顾着盯看逐扬。
  始料不及下,远岫慌张地生出心虚来,他躲闪不及,赶忙低垂下脑袋,更显得欲盖弥彰。
  站得很近,逐扬能看到远岫两颊上升起的丝丝红润,乌青的黑发挽在耳朵后,垂挂下来一片,挡不住爬布了全脸的红羞。
  逐扬心头大动,急忙转过脸来,一下子所有事情都能串联起来了,他记忆飘远。
  当日回到丰泽时的场景历历在目,他带领着王军归来,宫中传来圣旨,赐婚…闯殿…摔门而出…。
  一幕幕如走马观花般在逐扬眼前闪过,他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原来,原来远岫这么早就…
  逐扬正思索着,远岫却待不住了,逐扬锐利的视线将他上上下下都剖析了个干净,他直觉自己的小心思已毫无保留地摊在了逐扬面前。
  他恨不得马上走掉,此刻远岫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你去哪里?”身后,逐扬的声音传来。
  第38章 真是热闹
  远岫光是听到逐扬说话,脸皮都燥得发烫,他咽了咽口水,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我先…我先回去了。”
  说完,远岫头也不回地小跑着逃掉了。
  逐扬抬了抬手,还想说些什么,看着远岫跑动时一颤一颤的衣角,忽地又停住了。
  窗牖大开,雕花木框中跑过轻快跳动的影子,逐扬坐在窗边,看着远岫穿过树影错落的外院,一路至门外,脚步堪堪踏过门槛,突然停顿了一下。
  一串藤花树自屋檐上挂落,紫红色的瓣朵与碧绿的新叶茂密交错,花树挂盖处,正正挡住了窗户。逐扬坐于窗后,透过花叶中间的空隙,看见远岫回过头来,脑袋左右摇摆了两下,像是在搜寻什么。
  细细的偷笑声拨开繁密的枝叶,落入屋内,远岫后脑勺乌黑,走动时留下一抹飘拂的发丝。
  逐扬转回过视线,桌上的鸡汤静置,尚温热。
  良久,逐扬拿起勺子,舀尝起来。
  夜半,远岫心一直砰砰跳个不停,他掀开被子的一角,风顺势钻进了寝衣内。远岫清醒了几分,更睡不着了。
  点一盏蜡烛,远岫推开窗户,坐在了窗边,
  深宫静谧,殿内灯火俱熄,院中孤零几盏石灯还燃着火烛,朦胧地照着一小块地面。远岫不由自主向偏殿投去一眼,意料之中的全黑。
  都这个时辰了,他早已经睡了。
  远岫还是闪过一丝失落,只是这失落很快就被巨大的欣喜所吞没。他拧了自己的胳膊一把,强烈的痛感刺激,诉说着这不是一场梦。
  是真的!!
  远岫思绪开始畅想,他不知道是在何种境况之下给逐扬赐的婚,他默默在心底对自己念道,“胆大包天。”
  转瞬,远岫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个词,“得偿所愿。”
  一闭上眼睛,逐扬的声音总会适时在远岫耳边响起,像一根串着银珠的丝线,在脑袋里撞来撞去,扰乱心跳。
  远岫将下巴搁放在桌子上,脸颊一侧冰凉冰凉的,纵使有再多的激动,静寂的夜间,也没人可以分享,远岫独自听着砰砰跳动的胸膛,视线望向窗外,思索着什么。
  逐扬如往常般按时晨起,他穿戴好衣饰,哗啦一声推开房门,曦光照射进视线的下一刻,远岫的身影也同样背着光走了进来。
  “你醒了?”远岫迈上台阶,眼皮抬得高,嘴巴笑着咧开,白花花的牙齿泛着亮洁的光泽,他直勾勾地盯着逐扬,瞳孔里盛着一闪一闪的汪水。
  逐扬觉得如果这时自己开口回他的话,远岫身体摇摆的幅度会更大些,现在他的衣袖已经随着他说话时的节奏而微微晃动了。
  他盯着远岫看了一会儿了,莫名地不想回他的话,手臂擦过远岫的肩膀,留下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
  远岫钉在了原地。
  石板阶梯轻响了五次脚步声,逐扬转过身来,说道,“不早了,再耽搁下去就要误了时辰。”
  远岫还侧着身站在门口,听见背后传来逐扬的声音,他面上片刻凝滞住的僵硬立时消散,提着衣服,就跟了上去。
  皇位上那道身影,今日格外正襟危坐,远岫手中拿着折子端详,空旷的大殿,臣子声音嘹亮,话毕,至少停息了三秒,无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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