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连一丝风都没有的午后,皇帝睁着眼睛,平静又满足的看着良贵妃,终是不甘心的闭上眼睛。
伏在皇帝身前的女人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她只是温柔的伏在皇帝身边,然后为他慢慢扇去已经冰冷的汗珠。
整个营帐里面悄无声息。
良贵妃换了个姿势,她靠在皇帝胸口,平静的看着已经不再起伏的胸膛,漆黑的眸子好似深渊般,将所有照进去的光线吞噬。
洛羽似乎感应到什么,从睡眠中惊醒,条件反射的看向床榻之上。
皇帝仍在安睡,母妃也伏在一边好似睡着了,一手搭在父皇胸前,另一只手里的羽扇还在倔强轻摇。她转动僵硬的脖颈,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帐外依旧骄阳似火,士兵们已经不见当初的惧怕、退缩。每天出征前将一切都整理好,等到归来时再打开,庆幸活过一天。第二天还是要整理好东西,然后再去拼杀,用尽全力的活下来。
日复一日,麻木又绝望。
在最开始,他们是想逃的,逃回家,逃到朝廷掌控不了的地方去。只是后来,这种情绪渐渐被取代,他们逃不了。
自从对面军队里出现很多服饰不似清河的人时,大部分军士只以为那是叛军新招募的兵。
后来仗越打越多,人也杀得越来越多,他们才发现,原来不是他们不敌叛军,而是因为叛军引狼入室了。
从前被杀的同袍还能在彼此默认许可下收个全尸,在那些人来之后,几乎所有同袍都是身首异处,再也没有机会入土为安。
传言说,西境的苏大将军已经退守安远、泷水;传言说,嘉定已经被叛军占据;传言说,夜岚又来进攻清河了,连大名鼎鼎的苏大将军都不是对手。
传言说……
原来不是传言。
新兵杀成老兵,慢慢的杀出一腔血恨,要报仇,要平叛,要问问对面有何颜面回家见列祖列宗。
战场比原来的更惨烈,战事也比原来的越来越多。
士兵们疲惫不堪,却不愿意放弃,他们可以杀回去,他们可以将那些卖国的狼心狗肺杀绝。
直到五月的倒数第二天,整个朝廷大军被悲凉覆盖,被迷茫覆盖,被仇恨覆盖。
这些原本就在底层挣扎的百姓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瞻仰放在神坛上的皇帝陛下,第一次发现原来天家也不是那么高不可攀。
他们的皇帝陛下其实很和蔼,他们的贵妃娘娘也很平易近人,就连在百姓中广为人知的公主也比预想中的还好。
但是现在,山河崩了,天也塌了。
大军沉默的开始准备东西,在敌军的莫名其妙中进行了最后一次冲杀。
这次冲杀,以一往无前之势将他们赶出了十里,而后视死如归的构筑阵线,在一座山头沉默的等着他们。
大军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杀敌,一部分撤退。
整个大军从驻扎了很久的营地一分为二,都是沉默的往不同方向奔驰。
负责殿后的洛羽看向后方已经退出很远的大军,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她冷冷的盯着山下如蝗般密密麻麻的人,一轮轮箭雨过后,手边再无东西往下砸,她当先往下冲。
马蹄踩踏在分不清是尸体还是草地的泥泞里,所有留下的士兵不在乎。他们只是将刀剑扎入马背,而后在风驰电掣中拿稳刀,用最省力的方法争取多杀一人。
这场守卫战开始得壮烈,也结束得迅速。
人数上的劣势,再怎么一腔怨愤,一腔热血,一腔视死如归,也撑不了很久。
但是足够了,能让身后的人有时间回去,已经足够。
第59章 被囚
洛羽是被渴醒的。
她最后的记忆是蜂拥而至的叛军,还有叛军最前方那个女人的身影。
这人不是清河人,她昏倒之前想的最后一个念头。
现在醒了,看看四周,情况只坏不好。不知道是不是那女人知道什么,总之洛羽被关在一个大营帐的大铁笼子里。
四周倒是铺好褥被,身上之前在战场冲杀时造成的伤口也被细细处理过,连带笼子外面伸手便能够到的小茶几上也摆放着食物和水。
她醒了,却不愿意动弹,脑袋只是打量一下身处的环境便又摆回原位。
之前的一切真像一场梦啊,洛羽这么感慨。
而后迟来的疼痛让她顾不得胸前伤口崩裂,整个人蜷缩在笼子里面,无声哀泣。
从此以后,支撑她人生的两根支柱都塌了。再也不会有人笑着让她随便胡闹,只要不翻天就不必担忧;再也不会有人将家国重担扣在她们单薄的肩膀上;再也不会有那些忙碌之余为她细细做羹汤的人了。
父皇,母妃,你们好狠的心啊。
哭过一阵,撕心裂肺的疼还是没有缓解分毫。洛羽平躺着,而后一点点小心翼翼的撑起上半身,靠在笼子铁栏杆上,望着那片血色开始出神。
她记得快冲到敌方那个女人面前时,旁边一位身高马大还带着面罩的人突然出现,随后便是身体被贯穿的疼痛,生生晕了过去。
此时看来,那人不知是为了活捉她还是真的失了手,让她能够苟活下来。
放纵般哭了一场之后,洛羽开始思考对策,不知道自己昏迷的时间,也不知道身处何地,只能先将身体养好才能再谋其他。
她伸手将外面装有食物的盘子往这边拿,胸前伤口还在渗血,两手同时动作也不协调,但是没关系,左手举着盘子,右手直接以爪代筷,将一块块切好的肉塞进嘴里。
以往锦衣玉食的公主如今落魄到这般模样,帐外不远处斜倚在一根柱子边的陈公主觉得非常舒心。她不打算上前,等到那人吃完又喝了些水才让人去给她处理伤口。
帐内的人并非对那道视线无所察觉,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回去,哪怕一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讨都不是问题。
只要她能回去,必将回报这些人的所作所为。
吃饱喝足的洛羽看到进来的几个女婢,丝毫不顾忌自己已经满脸油水的窘样,只是端端正正的坐在笼子里。
看到她们将笼子打开,然后留下两个人在笼子里面,剩下四个在笼子外面看守,洛羽眸色微暗,没有一丝挣扎的任由她们拨开外衫,在几人的身形遮掩之下由着她们上药,绑好绷带。
药并不是最好的药,却能让她稍微舒服些,洛羽抬眼觑着身前为她整理衣衫的两人,黑眸里面满是算计。
“我要更衣。”
两人充耳不闻,只是手上动作不停,打开笼子门,看着她坐在原地不动,才慢慢倒退出去。
而后外面一个有别于其他几人的女婢挥挥手,让她们退下之后亲自打开笼子,拿出放在怀里的铁链,示意洛羽套上。
此女婢走路轻巧,呼吸平稳,揣着一堆链条放身上不曾显露分毫,若不是洛羽提出要求,恐怕还得晚些时候才能发现。
好汉不吃眼前亏,洛羽乖乖套上锁链,被女婢带着牵到营帐一处有屏风挡着的角落,解决了出于借口终于生理需求的麻烦。
回到笼子里不用套着锁链的洛羽懒得再去刺探还有没有机会,直接躺在褥被上,闭着眼睛开始休息。
帅帐里的陈公主歪坐软塌上,听着身边得力侍卫汇报清河公主的一举一动,笑着对营帐里面另外一人道:“看不出来先生国家的公主还挺机灵的,换做本公主认识的那些皇姐皇妹们,与这位公主可不能比啊。”
帐下之人即是副帅,他转动手里的酒杯,不在意道:“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女儿,清河皇帝本就随性惯了,又时时目无礼法,教出不注意公主尊贵身份的女儿又有什么奇怪。”
“也对。说到清河皇帝,倒真是个人物,瞒天过海的跑到北境亲征,只可惜仗没打胜不说,还把自己给熬死了,也算一件趣闻。”
副帅只是低头喝酒,并不接座上之人的话茬。
陈公主也只是感慨一下,而后便商议如今形势应证了当初副帅所言,不仅取得清河承平、安远两府之地,还在嘉定府站稳脚跟。虽说只是应邀前来,比不得白家与林家在此地的势力,但是好歹帮了大忙,怎么说都该分点肉出来补偿下这个月的辛苦。
副帅笑道:“此事容易,只需驻军在嘉定不走,若是他们拿出诚意来还好,若是拿不出,左右不过一纸盟约,撕掉了又如何?”
“先生妙计,与本公主想到一处去了。左右他们也被清河朝廷拖在战争泥潭里脱不开身,我们正好坐山观虎斗,静待时机即可。”
副帅点头笑道:“公主悟性极好,接下来只需安心等待,不过不可放松警惕,还是要防着苏弘趁机杀回来。而且嘉定府林家势力绵延百年,不容小觑,最好大军后撤一些,与承平、安远驻军相互照应,以免白空临时变卦。林家又是医药世家,俗话说医毒不分家,若是有了异变也好及时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