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坐在下首的副帅黑衣黑帽,将整个身形完全隐藏在衣服之下,看不出丝毫痕迹。
但是那笔直的坐姿,露出来布满伤痕与老茧的双手却让人晓得这也是一名从军之人。
他不似主座上随意瘫着的陈公主,即便坐姿如剑,却始终不曾抬头,低沉的声音稳稳道:“安远、巴郡两府过去之后便是连绵不绝的西岭群山,加之那里很早就是清河太子的封地,里面穷山恶水甚多,养出来的人也难缠得很。所以不宜从这两处进逼。而在承平之后,虽有阴山阻隔,但是那里如今不在清河朝廷的掌控之下,只要咱们逼得苏弘再退一步,而后不取西南那两府,从西北插进去,让苏弘往嘉定退,如此清河叛军便会腹背受敌。相信到时候叛军必会与公主相商,如此可以拿下承平及西南两府里西水河以南的大片沃土。拿下之后公主稍安勿躁,派军队驻扎三地,修好工事,坐山观虎斗即可。如此既能防备南境罗离,又能进可攻退可守。”
陈公主笑意越来越深,带着莫测的语气道:“先生规划如此之好,若清河来一出请君入瓮,何解?”
副帅抬头,蒙了面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眼睛却似一口古井,平静无波。他直视着陈公主道:“从我踏入夜岚那一刻开始,便看到了结局。你得到你想要的,我得到我想要的。”
陈公主坐直身子,她看着账下其他听不懂两人对话的将领,笑道:“先生勿怪,实在是本公主甚少接触这些,只是看了些兵书,便想着套用套用,倒是让先生见笑了。”
副帅没接话,只是起身微微躬身,而后头也不回的走出大帐。
底下将领一脸莫名,本想发问,见到主座上阴沉了脸色的公主,终是将话咽了回去。
本来就是出来跟着捞点油水回去,只要赢了管她是怎么赢的呢。况且在夜岚也不是时时都有这么一个可以捞军功的机会在的。
第58章 山崩
西境节节败退,而北境又处于胶着状态,远在洛京的两人自是焦头烂额,有些顾头不顾尾。
这个时候已经进入五月,往年的农忙时节在今年显得很是萧索。大部分老百姓忙着替本地乡绅望族做些短工,希冀在战乱年代能够被照拂一二。剩下的少部分被朝廷抽到北境以及西境,由于这两处的战争规模越来越大,不少人都是一去不回。
加大的战争渐渐拖垮了引以为生的民生,靠近战场的府郡很多人开始抛弃家园,拖家带口的往东边、往南边迁徙。大量人口流动的一系列恶果也慢慢呈现,加上一些世家大族的吹捧与搅和,北境大军处境比之西境来说,已经岌岌可危。
五月过了没多久,已经确定最畏惧的敌人不会再出现之后,叛军是越战越勇。不仅将朝廷大军拖在嘉定与祈安的交界处,还有余力攻打守在祈安最北边的李恭。
李恭是太尉的长子,和白空一样,长年追随在蒙大将军左右。而后率领赤卫军戍守祈安最北边,防着北岭以外的胡人进犯。
捱过艰难时刻的赤卫军还没有歇口气,又对上前来进攻的叛军,李恭不得不求助外家,派人快马加鞭的往景阳府传信,希望得到粮草及人马支援。
就在景阳府帮助外孙的人马刚刚启程,一直安安静静的元知府也开始动作。
已经在东林与元知相邻的吴镇驻守快一个月的罗放,正在军帐里看一本时下畅销的话本,便听到属下人来报。
他继续盯着话本,示意下属直接讲。
“少将军,小姐派人来了,那人现在正在帐外。”
罗放赶紧放下书,脑袋往外面凑,“赶紧让人进来。”说完摊开准备许久的地图,将本就烂熟于心的地势再次端详一遍。
帐外的人进来,一个清清秀秀的小厮,一看眉眼就知道是妹妹惯常使唤的人。
“少将军,小姐让小的告知您,元知府最近有大批人马扮作行商往京城方向去,其中运送货物或有蹊跷,且分批次的从东林、元知、景阳出发,小姐让您务必注意。”
罗放点点头,道:“还有其他事吗?”
小厮摇头,道:“因此事紧急,小的便赶紧过来知会您,小姐说让您做好准备,怕他们欲行不轨,攻打京城。”
“知道了,回去告诉小姐,我这一切安排妥当,让她不必忧心,务必照顾好自己。”
小厮点头应是,而后躬身一拜,退出营帐。
过得几日,果然见到大批行商簇拥着一队队人马往他守着的东门关而来。
吴镇不算大,却是京城与元知、东林、景阳必须经过的东门关口。虽说其他两府未必只能从这一条路进京,但是这东门关恰好扼住了元知的咽喉。
不知道是朝廷早就未卜先知,还是谋算深远,总之这么一个小小的镇子,此时硬是成了元知府不得不啃的硬骨头。
元知府来的人还不少,罗放守在关口之上,望着下方乌泱泱的人马,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
下方领头人见城门丝毫没有打开的意思,忙上前叩首赔笑:“望将军周知,我等只是听说东林一些商队往京城贩粮,便也想赚上一笔。加之如今朝廷前线吃紧,好不容易凑了这许多粮食,就指望着能帮朝廷解决燃眉之急。望将军明察,我等感激不尽。”
领头人斯斯文文,满脸和气,似乎真是个商人。
罗放仍无言语,他看着远处看不到尽头的商队,良久笑道:“你们这商队人数有点多啊。”
领头人听了这话,脸上顿时布满愁苦之色,连声音都低了几分:“这不是赶上战乱嘛,我们在外行商,十天半个月的穿山过水,是经常的事。所以为了货物和人马的安全,不得不花高价请来不少人沿途护送,一路走来,慢慢汇聚到东门关这,就成了如此规模了。”
队伍里冒出几个人,倶都目露精明,言辞恳切的表示确如领头人所言。
罗放点头,笑道:“言之有理。只是如今非常时刻,过往行人都得查验之后才能通过,不知诸位愿不愿意等候一二?”
“自是听从将军安排。”
罗放也不赘言,他吩咐左右两句之后,依旧守在城头。
东门关从清河立国起便在此筑下城墙,经过历代不断完善扩张,此时已经北连景阳府的小东岭,南接东林府的东临山,可以说整个关口犹如阻断元知与洛京的大坝,横亘在山峦之间。
领头人看着城门只开了一条仅通马车的小缝,两边从城门外到城门里都有重兵把守,脸上笑容不变,眸子里却闪过冷光。
罗放依靠在城头墙垛上,笑着安抚下面的人:“诸位稍安勿躁,很快的。”
原本商队就被阻拦在距离城门还有五百米的地方,此时关内涌出大量兵士,连拒马桩都密密排了三道,才允许商队一辆接一辆的马车和人往前走。
排查进行得挺快,大量人马从关口东入,又被人压着往关口西出,中间城内大街上也是布满重兵。
当先进来的领头人依旧陪着笑,不时对两旁军士低头哈腰,多谢他们的辛苦查验。
罗放索然无味的看着商队人马慢慢往前移,等了大概一个时辰,这些商队才算查验完。
不出所料的规矩得很,罗放吩咐副将守好关口,自己趁着商队还在城门西慢腾腾的往外挪,领一队人走了小道消失在树林中。
五月末的祈安,阳光火辣辣的照在兵甲之上,稍一动弹便是一身汗。
这天,天气比往日还要炎热些,交战两军似乎也被晒得没了战意,暂时歇下不打。
宁王洛羽随着御驾在战场熬了快两个月,本来白皙的玉人也被折磨得没了本来颜色。
她在皇帝榻前一手支头,一手握在佩剑上,睡得不甚安稳。
皇帝已经日渐消瘦,躺在榻上老态尽显。另一边服侍的良贵妃望着两个睡着都皱眉的人,满眼温柔。
她轻轻为皇帝摇着羽扇,不时伸手擦去脖颈里的汗,一言不发的守着她在意的人。
或许是风太温柔,或许是梦到特别值得高兴的事,皇帝脸上皱纹渐渐舒展开,连眉头都松了,整个人好似年轻几岁,再不见持续经久的病态。
他睁开眼,望着守在床边的人,一个已经疲惫的睡着了,一个还在为自己轻摇羽扇。
脸上笑容缓缓展开,皇帝无声的看向良贵妃,头微微摇动,眼睛却瞟向洛羽。
良贵妃笑着点头,她望着皇帝,好似看不够般。良久才凑到他嘴边,听到他轻轻说:“可以回去了,接下来就看天意吧。”
顿了顿,又说:“手书已经拟好,放在平时惯放的地方,还有一封手札,你让羽儿细细看,自有人为她安排。”
短短几句话,皇帝像是费了全身力气,脸上汗珠不停往下淌,他休息许久,对着还伏在嘴边的人嘱咐:“身后事都安排好了,不要担心,洛林会为我打点妥当。”又顿了许久,才听到呓语一般的叹息:“书儿,对不住了。”
燥热的午后,因为战场的关系,连棵树都看不到,更别说以往一到夏天恨不得聒噪到翻天的婵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