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他太渴望那道光了,以至于希望渺茫魂飞魄散,也想将那道温暖握在手里,从此风雪雨露,不再只留孤寂。
不知是不是上天垂帘,在谢无恙声声祈盼中,云晚舟终于开了口,“非他之过,我必倾力保他安虞。”
乌寒枫又问:“若是他日后罪孽滔天呢?”
第111章 辗转(已修)
谢无恙心跳一停,耳畔嘈杂远去,唯剩自己起伏的呼吸声,片刻停顿后,传起云晚舟淡漠如雪的声音,一如他这个人,坚定笃信,点燃谢无恙心中快要熄灭的火,“不会有这一天的。”
他信自己,信自己的徒弟,信那个街边流浪受尽冷眼、依旧心存善念的孩童,自然也相信谢无恙。
乌寒枫被云晚舟三言两语噎得不轻,临走时唇瓣哆哆嗦嗦,从云晚舟指向谢无恙,只憋出了句“朽木难雕”,最终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师尊!”眼看乌寒枫一走,徐平生也顾不上七七八八,面露难色地瞧向云晚舟,得到了准许后,着里忙慌追了上去。
“师尊,我……”福之桃眨了眨眼睛,似是刚从两个人的话里回过神,“掌门师伯的话是说……”
“你若是无事,便也先回去吧。”云晚舟捻了捻眉心,眉眼疲惫,“今日之事莫要乱说。”
虽说福之桃大概率会忘了这事,但乌寒枫的话含义颇多,一旦传出,稍有不慎便会引来麻烦。
届时无论是谢无恙还是苍穹山,都会陷入众矢之的,沦为世人指摘的对象。
福之桃嘴边的话憋了回去,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弟子谨遵师命。”福之桃撇撇嘴,“弟子告退。”
像是一阵风略过,初时的叫嚷与争吵不再,屋内归于平静,很快只剩下了谢无恙与云晚舟两个人。
“若他日后罪孽滔天呢?”乌寒枫的话犹在耳畔。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谁能想到,这么一句无心之言,竟一语成谶,应了五百年后的光景。
谢无恙心中寒凉,既苦涩又好笑,“师尊怎知不会有那一天?”他忽然问。
云晚舟思绪凌乱,一时没回过神,“什么?”
“掌门师伯说的……”谢无恙喉间堵得厉害,低垂的眉眼情绪翻涌,“若是将来我罪孽滔天。”
若是你的徒弟,你可会如同当时对我那样,如此决绝果断,将他一剑穿心?
云晚舟被问得怔了怔,只觉得谢无恙周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哀伤。
云晚舟犹豫片刻,依旧摇头,“不会……”
“可人总是会变!”谢无恙忽然抬头,胸膛剧烈颤了两下,眸中火星迸溅,“哪怕师尊修为绝尘,可未来难料,又怎知日后我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你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我自然知道你……”
“包括我的心思、我喜欢你这件事吗?”谢无恙深思一口气,目光灼灼打断了他的话。
云晚舟神色一怔,猛得瞪大眼睛,“你怎么突然提起这……”
“师尊不想我提?”谢无恙低头凑近,嗓音暗沉,似抑制又似难耐,“是因为知道弟子说得对,还是对弟子厌恶痛恨、避之不及?”
云晚舟狼狈后退,别开脑袋不愿看他。
“你非要这般曲解?”
“我……”谢无恙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是我言错。”
长久的静默。
两个人一个别着脸,一个低着头,就这么默默无言地对峙着,谁也不肯再进一步。
谢无恙想要的,偏是云晚舟不能给的。
贪心不足,终是伤人伤己。
时间一点一滴奔流而去,谢无恙闭眸复又睁开,望着眼前缄默不言的人,发觉喉间堵得厉害。
他还能奢求什么呢?
云晚舟对那日的事情闭口不提,不就是顾忌师徒情分,不忍开口吗?
只要他将那些肮脏龌龊的心思深埋心底,从此不言,不就可以同之前一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以坐下弟子的身份陪在云晚舟身边一辈子?
只要他……
只要……
谢无恙拳心一紧,不知怎得,想起了几日前的那场大雨。
落花枯叶滚乱成泥,鼻息间萦绕着腥臊的泥土味。
睡梦中,一切都是混乱模糊的。
他先是梦见了葬圣墓、梦到了魔族那群古板迂腐不通变化的长老,又梦见了五百年后的云仙尊,和他死后那一个个光怪陆离的幻梦。
场景堆砌交缠,谢无恙只觉呼吸滚烫头疼得厉害,直到熟悉的清冷草木香气涌入鼻息。
倾盆大雨杂乱无章,云晚舟白衣如雪,就这么格格不入地闯入视线,身后一切浑然成景。
以至于后来,雨水冲刷了他的身体,衣衫湿漉漉地、紧紧贴在身上,露出若隐若现的身躯线条与那瘦劲的腰肢,将高高在上的谪仙拉入泥潭,如同少年春心萌动的梦境。
心不自己,又如何能控?
谢无恙唇瓣紧抿,神色晦暗,像是不见天日的深潭。
拳心握了又紧紧了又松,谢无恙抿了抿干涩的唇瓣,喉间沙哑难耐,“弟子能否问师尊最后一个问题?”
云晚舟没说“不行”,谢无恙便全当他同意了。
于是,那些数月来另他惴惴不安,辗转反侧的噩梦,不为人知的黑暗,被谢无恙生生剖开,鲜血淋漓地展露人前。
“师尊……若是日后……”话语忽然近乎哽咽,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攥住心脏,疼痛遍布全身,意识痉挛不堪,“若是日后弟子当真罪无可恕,可否请师尊不要参加审讯,也不要……”
谢无恙闭上眼睛,遮住通红的眼眶,颤声补完最后的话,“也不要来看我。”
谢无恙已经不敢奢求太多了。
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可以赎罪,可以偿命,只求留最后一丝清白在这人间。
若是真到了那一日……
只希望云晚舟不要用碎雪……
不要让他连见云晚舟的最后一面,都是污脏不堪、跌进泥潭……
短短一句话,缘由不明模糊不清,却是耗尽了谢无恙毕生的力气,谢无恙甚至连抬头看闭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出了房门,又是如何回到弟子院落,好似与云晚舟匆匆到道过别,又好似连回应都没得到,只是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坐在了床前,望着洒扫弟子扫成一堆的落叶出神。
其中一名弟子经过窗前,瞧见了他,放下手里的活计朝他作揖,“谢仙友今日怎得没出去?”
谢无恙眉心拧了拧,微抬起眸。
莲雾掌门继任大典期间,苍穹云仙尊的弟子可谓是大放异彩,不止大比连连取胜,更是在后来秘境与墓林中立下大功,如今谁瞧见谢无恙,都想寒暄几句。
只不过近几日谢无恙总是徘徊在外,同院落的弟子少有碰见,被人瞧见了,总要上前询问两句,套套近乎。
这位弟子显然运气不太好。
谢无恙心里烦得厉害,只是撩了撩眼皮,脑袋一转换了个方向,连个眼神也没给他。
那洒扫弟子也有些尴尬,挠了挠后脑勺,“谢仙友,你不记得我了?”
谢无恙心中纳闷,仙门当中想结交他的人这么多,他需要个个都记得吗?
只是这弟子也是个不依不饶地,被人冷落也不退缩,犹豫片刻解释道,“那日我们还一起喝了酒,我坐在老许旁边,就是那个总想与你拼酒的老许。”
谢无恙这才漫不经心掀起眼皮瞧了眼,竟真从这张脸上瞧出了几分熟悉。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谢无恙勉强将这人对上了号,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对对,我当时还给谢仙友递过烤串呢。”洒扫弟子眼睛亮了亮,笑容灿烂夺目,“如今想起,还未告诉仙友我的姓名。在下姓陈,单名一个升字。”
不过是凑巧一起喝了酒,谢无恙连那几个人的脸都没认清,对他们的名字,也不甚在意,闻言敷衍地点了点头,“我晓得了。陈升。”
“哎!”陈升高兴应下,忽而低头凑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今日老许下山,又买了好些东西,听闻里头还有坛五十年的美人醉。谢仙友若是喜欢,今夜老地方,可一同品尝。”
酒这东西对于谢无恙来说,沉浸算不上,不过是平日里用来消烦解闷的东西,研究的不多,自是对好与坏没什么概念。
听到旁人的盛情相邀,下意识地摇头拒绝,“你们喝吧。”
“别啊别啊。老许还想着与谢仙友拼酒,把他那千杯不醉的酒鬼名头夺回来呢。”
谢无恙被吵得脑子疼,收回身子便想关窗重归平静,谁知这陈升也是个不太会看脸色的,在谢无恙收身的瞬间,紧贴着趴在了窗台上,“谢仙友,其实老许也并非非要那名头不可。只是听闻你与仙尊几日前,误入莲雾墓林,发现了一处密室,可否与我们讲讲其中见闻?”
“你问这做什么?”谢无恙眉心一皱,竖起防备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