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后两个字放在这句话中有些难以启齿,云晚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闭上眼睛肥了好一番劲儿才说出口,“可是喜欢男子?”
  云晚舟虽不觉得自己容貌惊为天人,但当仙尊这些年,却也听过不少说他长相俊美的话,想来应当是长得不差。
  谢无恙方才十六七岁,正处于血气方刚好冲动的年纪,他平日里又多加管束,若是谢无恙真的喜欢男子,醉酒后一时把持不住失了态,也算是情有可原。
  大不了日后罚他每日抄写心经,精神凝神,以防……
  “若我说是,师尊当如何?”谢无恙倏而抬眸,漆黑的眸底情绪难辨。
  不知怎得,云晚舟被盯得一瞬慌了神,方才好不容易理清的思绪又被团成了一团。
  云晚舟目光躲闪,动了动唇,“我……”
  谢无恙:“我不喜欢男子。”
  云晚舟提着的心刚要落下,忽见眼前人身形一动,向前一步,“断袖于我本不存在,我只是恰好喜欢你。”
  那双桃花眸微微上挑,泛红的眼尾流转着偏执与万般柔情,“师尊,”谢无恙扯了扯唇角,似是自嘲,“那日莲雾墓林,你是醒着的吧?”
  云晚舟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唇瓣微张怔在原地,脑中一片嗡然。
  “云晚舟,”谢无恙声音近乎呢喃,却字字炸在耳畔,“我心不纯。”
  云晚舟转身按住门栓要逃,忽被一把按住了手腕。
  谢无恙的掌心干燥宽厚,肌肤相触,宛如滚滚岩浆,像是要将他灼透了、烧烂了。
  云晚舟脑海一团浆糊,素来精明的人竟慌乱到无所适从,混沌僵持间,喉间一哽,病急乱投医,“我是你师尊。”
  谢无恙睫毛敛起遮住眸中情绪,声音低沉,“我没把你当师尊。”
  “哐当”一声,门栓被人彻底挑开。
  云晚舟右臂一甩,挣脱了谢无恙的钳制,头也不回夺门而出,近乎落荒而逃。
  外头雨露未消,扑面而来的冷风割得人脸颊生疼,谢无恙却浑然不觉,望着空荡荡的弟子院落立足良久。
  那些爱恨纠葛,随着云晚舟的离开一并远去、冷透,唯剩屋内残留的草木香,象征着此人来过。
  谢无恙彻底醒了酒,许是说清了心意,又许是痛到了麻木,心脏逐渐归于平静。
  寒风吹走地上的落叶,掀起的雨露溅在脸上,凉意下,谢无恙恍然响起了云晚舟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依稀记得,还魂重生后,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是真的想维系着与云晚舟的师徒之名,做一位尊师重道的好弟子。
  可他终究不是原来的谢无恙。
  他与云晚舟棋逢对手,相斗数十年,见过这个人的冷硬,以至于后来得到了柔情,无可自拔深陷其中,而这些,从不在于师徒之情。
  也许是重生后,也许是更早。
  相岭山桃花遍野,白衣袂飞惊鸿瞥。
  情之一字初不可察,日久经年,最终入骨。
  ……却没有以后了。
  —
  自江临一事落幕,莲雾门严阵以待了三日,总算是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江疏桐的莲雾掌门继任大典办得鸡飞狗跳,如今落下帷幕,多了不少杂事处理。
  比如那残存的密林幻境碎片,又比如那莲雾墓林下突然出现的密室。
  因着莲雾大比,加上江临这场变故,多数仙门修士尚未离去,因此,那密室之中有着魔尊宋多颜画像的事,一夕间在仙门传开,议论纷纷。
  不知是刻意躲避,还是真的诸事繁忙,谢无恙后来故作无意路过云晚舟院前多次,心中忐忑不安,既盼着碰见,又害怕碰见,却无一不是房门紧闭。
  偶然在他处碰见,喉间痉挛尚未组织好措辞言语,便擦肩而过,连个眼神都未曾碰上。
  唯一的对话只有乌寒枫召见说有事要议,谢无恙推门而入,率先入眼的是站在中间的那抹素白。
  徐平生与福之桃站在两侧,前者眉心紧蹙似有难题,后者瞧着恭敬,实则四处张望,瞧见谢无恙时,眸中喜悦四溢,想要朝他挥手,又想起旁边的云晚舟与乌寒枫,刹时收了回去。
  “小师弟来啦?”极力克制下,依旧掩不住上扬的语调。
  谢无恙微微点头,回笑过去,拱手作揖,“福师兄徐师兄,掌门师伯。”
  经过云晚舟时,动作顿了顿,眸光一暗,语气也低了几分,“师尊。”
  两个字婉转齿间,竟多了些别的意味。
  云晚舟素来清冷的神情面孔裂了条缝,在旁人发现前迅速复归平静,视线若有似无地瞥向旁处,没有瞧他,声音淡淡,“嗯。”
  他尚未想好该如何面对这个被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徒弟,几日来甚至常常反思,是否是做了什么事情让谢无恙误会,这才不知不觉走上歧路,有了那样的念头。
  但无论如何回忆,相处间只觉自己冷淡,除却惹两位徒弟疏远,竟然找不出丝毫亲昵的痕迹。
  云晚舟眉心紧蹙,一时想得出神,直到乌寒枫唤了两声,“师弟,师弟?”
  这才慌乱回神,压下跳得厉害的心脏,“嗯?”
  “瞧你想得出神,可是发现了什么关于魔族的线索?”
  “抱歉师兄。”云晚舟摇了摇头,“只是想起不日便要启程回山,想想有何遗漏之处。”
  云晚舟素来恪尽职守,乌寒枫并未多想,随意结束了这个话题。
  “虽说江临已死,但魔族仍在,尚不可掉以轻心。”乌寒枫目光落向在场小辈,“可明白了?”
  “弟子知晓。”
  福之桃与徐平生异口同声,谢无恙心不在焉地跟上,“弟子知晓。”
  嘴上应得极好,却连乌寒枫说了什么都没听清,借着低头行礼的空闲,目光悄然一转。
  他来得最晚,云晚舟两侧都站了人,自己只捞着了个最后面的位子。
  抬眸间,瞧不见云晚舟的神色,唯有那道巍然挺立的背影。
  端得是仙风道骨、翩然若仙。
  谢无恙心中半是甜蜜半是苦涩,一边是为自己喜欢上这么个人觉得庆幸,回想起三日前夜晚种种,又如利刃划过心头。
  若说不久前尚不能确认云晚舟是何态度,今日同见乌寒枫,便是证实了云晚舟在故意躲他,自他入门,甚至瞧也不愿瞧他一眼。
  谢无恙指尖蜷紧,近乎陷进肉里。
  一旁的福之桃兴奋劲过了后,想起了正事,“掌门师伯与师尊今日唤我们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乌寒枫眼帘微抬,神色自然,“也无甚要事。只是莲雾大典落幕,江临已死,魇石已归,想着唤你们前来,也到启程回山的时候了。”
  “何时?”谢无恙眸光微闪,忽而抬眸问道。
  乌寒枫:“后日。”
  听到这话,徐平生也是怔了怔,“怎得这般急?”
  乌寒枫道:“已是耽搁许久。”
  说来也是,若非莲雾大比闹了一出,他们本该于两日前便启程回山。
  乌寒枫身为苍穹掌门,云晚舟又贵于仙尊,苍穹如今群龙无首,也不知其他几位长老可还安好。
  徐平生点点头,不再多问,“弟子这便通知门内弟子。”
  “嗯。”乌寒枫点了点头,目光望向云晚舟,似还有话想说,唇瓣动了动,不知有什么顾忌,又选择了闭口不言。
  “可莲雾不是要重新操办继任大典吗?我们就此一走了之,可是有何不……”谢无恙斟酌开口。
  乌寒枫眉心一凛扫了过来,“各仙门百家皆已入山,莲雾门自己识人不清坏了大典,为何要耽误他人时间?”
  乌寒枫眯了眯眸,语气凌厉意有所指,“还是说,你留在莲雾,还有其他事要办?”
  “我……”
  “师兄!”云晚舟唇瓣微动,出声制止,“绝无可能是他。”
  “可他……”乌寒枫深吸一口气,仍不愿松口。
  云晚舟望着乌寒枫的眸坚定强势,恭敬却不容置喙,“师兄与我同样看着他长大,事到如今,难道还在怀疑他的秉性吗?”
  乌寒枫不说话了,干瞪着眼盯着谢无恙。
  徐平生与福之桃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怎得就吵成了这样,视线在谢无恙与乌寒枫云晚舟身上来回徘徊。
  谢无恙却好似已经习惯了这幅样子,只在乌寒枫刚开始时微微抬眸,期间再无动静。
  就这样僵持了不知多久,乌寒枫许是冷静了,又许是有了别的考量,冷哼一声挪开视线,“你这般护他,可想过有朝一日他身份败露,世人剑指苍穹、你被千夫所指时,该当如何?”
  谢无恙唇瓣紧了紧,黑眸割裂光影交错,内心死灰复燃,重新燃起希冀。
  他甚至想着,无论是自己也好,原身也罢,只要能让云晚舟有片刻心软,自己是谁都行。
  谢无恙就这么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在心中祈求,像是要将余生的运气全都耗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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