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紧接着,天光大亮。
  身子重重在地上滚了两下,谢无恙肋骨戳心窝子的疼,脸上冷汗直冒。
  他强撑着起了半边身子,瞧清了砸在他身上的“物什”。
  徐平生怔怔坐在地上,盯着空荡荡的右手瞧了良久。
  不知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然一缩,转头望向谢无恙,声音发颤,“师弟,我凤翎没了……”
  谢无恙对徐平生的话恍若未闻,直愣愣地站起身。
  徐平生的话像是根根毒刺,扎在谢无恙身上,“仙尊呢?”
  仙尊……呢?
  谢无恙也不知道。
  他的脑袋一片嗡然,目光毫无目的地在在场人中来回穿梭,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直到福之桃忧心忡忡地走向他,“小师弟……”
  谢无恙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死死攥住福之桃的胳膊,“师尊出来了?”
  福之桃却忽然红了眼眶,哽咽着摇了摇头,“没有。”
  “怎会没有?!”谢无恙指向铜镜,自我安慰般低声呢喃,“传送阵法尤在,他怎么会出不来?”
  说着说着,谢无恙语气又逐渐拔高,红着眼睛望向坐在地上的江临,“你告诉我,他为什么会出不来?!”
  江临总算从挫败中找到一丝快感,讽刺般笑出声,“你们莫不是运气不好,惊动了养在密林中的暝兽吧?”
  谢无恙面色一僵,大步向前抓住江临的衣领,“你此话何意?”
  瞧见谢无恙这幅神色,江临说得越发起劲,“那暝兽被封印在秘境多年,你们运气不好,许是恰好被他挣脱了封印。”
  “你究竟想说什么?”谢无恙咬牙切齿,活像要将江临千刀万剐。
  “谢无恙,冷静。”江疏桐抓住了谢无恙的手臂,沉声提醒。
  谢无恙指根发白,一字一顿地逼问,“暝、兽、苏、醒,与我师尊何干?”
  “你觉得无关,但有人偏生管这些闲事。”江临轻啧一声,目光多了几分刻意的怜悯,“你们改了铜镜阵法,没有菩提珠也可进出,可曾想过……其中妖兽?”
  话还没说完,江临被一拳打偏了右脸。
  他舔了舔唇角血迹,笑得越发肆意,“暝兽逃出,那可真是不堪设想……”
  “江临你……”江疏桐脸色发白地摇了摇头,身形踉跄晃了下。
  谢无恙猛然松开江临的衣领,大步走向铜镜。
  密林铜镜损坏,哪怕重新连接了阵法,也瞧不清里面的情景。
  只能看见裂缝中,碎成无数片的林木。
  暝兽不灭,莲雾山内各仙门弟子皆不得安生,云晚舟心中比谁都清楚。
  他从未想过出来,谢无恙却此时才明白。
  苍生、仙门、弟子、道义……
  在云晚舟心中,似乎每一样都比自身性命重要。
  心怀天下,却无自己。
  也许,若非谢无恙魔气不稳,那传音之术,也只是云晚舟随口编出的谎话。
  谢无恙站在铜镜前,指尖蜷了又松,松了又紧,闭目掩住眸中血红。
  体内魔气与碎雪灵力翻滚沸腾,争斗不休。
  只是安生片刻,便又有了复发之意。
  谢无恙深吸口气,抬手落在铜镜上,引起波澜万千,“我要进去。”
  “不行。”乌寒枫的声音沉稳有力,威严不减,“你进去也是无用。”
  “不会。”谢无恙反驳。
  他怎么说也是做过魔尊的人,哪怕如今再废物,也总好过云晚舟一个人。
  好笑得是,平日巴不得将他逐出山门的乌掌门,此刻却变得犹犹豫豫,万般阻拦,“他最多傀儡消散,灵力尽失,但你必死无疑。”
  谢无恙倏而睁眼,眸中阴寒一片,“那便毁了这秘境。”
  他与云晚舟无论前世纠葛还是今生恩怨,生生死死,除非是他,任何人都无法掌控。
  谢无恙扶手一抬,随手夺了不知哪名弟子的灵器,留下句话抬脚就要入镜,却被横空飞来的一把灵剑挡住了路。
  玄铁为身,沉木为柄,剑纹盘错,云纹至尾。
  尤其是剑柄正中,那块闪闪发亮的红石,更是夺人眼目。
  谢无恙目光一顿,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思绪,“这是……”
  “这是你修为刚到筑基时,你师尊让人准备的。他亲手刻了字,本想着此次大比结束后,赠予你做奖励的。”乌寒枫顿了顿,叹了口气,“谢无恙,这是你的灵器。”
  他的灵器……
  谢无恙怔怔盯着眼前的灵器许久,抬手抚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纹路。
  从剑柄到剑鞘,直到“诛邪”二字从指下拂过。
  修仙者,诛邪魔,心如明镜。
  谢无恙思绪一滞,心中顿时骇浪滔天。
  ……
  修士与灵器形影不离、密不可分。
  提及魔界那位年轻的尊主,众人先是想到那尊主手中鲜血无数,后想到的,便是铸就这一切的灵器却邪了。
  有人曾言,却邪出,门派倾,血流成河,无一幸免。
  但实际上,真正见过却邪出鞘的少之又少,其中与之教过手且能全身而退的,唯有苍穹仙尊云晚舟。
  谈起初遇,魔尊大人总是唉声叹气。
  那时他初登魔尊宝座,从浪迹天涯无拘无束到政务缠身责任重大,一时难以转变。
  再加上魔界那几位格外能唠叨的长老,数月下来,谢无恙已是忍无可忍。
  放下魔界不管是万万不可的,但若是偷得几日闲,也是无碍。
  思及此处,谢无恙处理完当天政务,大手一挥,不经各位长老,当场给自己放了几天假,跑去小相岭小住。
  相岭山头有片桃林,每逢春季便香气扑鼻,满山桃色,人间奇绝。
  谢无恙闲来无事,就坐在桃林中,听着鸟叫虫鸣、闻着花香小憩。
  某日,他睡得正熟,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哀嚎,生生打碎了他的美梦。
  郁气难舒下,谢无恙摩挲两下指环,忽而召出却邪,破风而去直指声源。
  只听“锵”得一声,灵器交锋,剑气呈破风之势,生生在地上掀起一道裂缝。
  落花又起,后归尘土。
  谢无恙眉心一挑,弹掉脑门花瓣,饶有兴趣地坐起身。
  桃林中央,一道人影款款而来,白衣如雪,眉眼如霜。
  谢无恙目光微落,看见了那人右手握着的两把灵器。
  “这位仙友瞧着风度翩翩,怎能做出私占他人灵器的事?”谢无恙玩味儿似的弯了弯唇角。
  那人望着手中的剑,神色怔然,“这是你的剑?”
  “正是。”
  静默良久。
  那人又问:“从何而来?”
  谢无恙撑住脑袋,指了指剑鞘上的红石,“我亲手挖了九婴的眼睛做装饰,砍了帝王天木做剑柄,又花重金寻来了千年玄铁做剑身。”
  瞧见那人波澜无惊,谢无恙不知从哪儿来得恶趣味,忽然想瞧瞧这张清冷面具下藏着的人。
  “你可知这把剑叫什么?”谢无恙露出额头魔纹,轻飘飘地说着足以另普通人闻风丧胆的话,“他叫却邪。”
  信心满满却未能如愿。
  那人眸光微动,似是不忍。
  不待谢无恙捕捉其中情绪,就别过了头。
  ……
  为何不忍?
  谢无恙掌心一松,手中灵器锵然落地。
  那些想不通、理不清的事,像是忽然找到线头的线团,轻轻一拽便真相大白。
  可谢无恙却不敢继续往下了。
  眼前景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白光阵阵。
  一片朦胧间,谢无恙半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灵器。
  人人都说,却邪凶恶,灵力非凡。
  谢无恙也常以此为傲。
  铸造却邪时,无双长老眉眼恭顺,曾问他想要一把什么样的灵器。
  谢无恙脑中下意识浮现出一把灵器的外貌。
  他用最好的材料,找来最厉害的炼器师,以为是机缘。
  直到今日,他才得知,原来却邪的装饰不是九婴眼,而是普通红石。
  帝王天木做得不是剑鞘,剑身也并非千年玄铁。
  “小师弟……”率先注意到谢无恙的异色,福之桃以为他还在为云晚舟的事担忧,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安慰,“师尊这么厉害,定会无碍的。”
  “嗯……”谢无恙喉间痉挛,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定会无碍的。”
  他还有好多事想要问问云晚舟,还有很多事没有想明白。
  所以。
  云晚舟定会无碍的。
  —
  这是谢无恙第二次来到秘境。
  短短时间,秘境内已是天翻地覆。
  不远处狼烟滚滚,大火滔天。
  原来茂盛的树木光秃焦黑,死了一半。
  所经之处,皆是满地灰尘,留下道道清晰的脚印。
  不知是不是有过太多云晚舟的灵力,谢无恙冥冥之中似是有所感应,沿着火海边缘直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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