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他前不前途,”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兀地劈开了这边的对峙,“就不劳费您这位‘心灵路灯’照路了,省省电吧。”
五条悟像一尊骤然降临的神祇,高大的身躯隔断了黑泽投向悠仁的视线。
黑泽脸上的完美笑容凝固了一瞬,原本的志在必得被一丝忌惮取代。
“五条先生?”他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真是……意外的荣幸。”
五条悟没理他。
他微微侧过身,目光短暂地掠过悠仁的脸。眼神复杂,像揉碎的星云——担忧、审视、还有极力压抑的焦灼。但只一瞬,镜片便重新归位,隔绝了所有情绪,只剩下惯常面具。
这个角落气氛凝滞,派对喧嚣的音乐,人群的谈笑被按下静音。悠仁能感受到自己擂鼓般心跳,他看看五条悟冷硬的侧脸,又看看黑泽强作镇定的表情,喉咙发紧。
然后,几乎是同时,两个声音,带着截然不同的底色,撞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想和你谈谈。”五条悟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想和你谈谈。”悠仁的声音干涩,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
异口同声,台词也撞车了。
黑泽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闪过一丝精明的玩味。他优雅欠了欠身,嘴角重新勾起那抹职业化微笑,只是眼底的温度早已跌破冰点。
“看来,两位有更重要的‘私人事务’需要处理。我就不打扰了。”他指尖轻轻点了点那张被悠仁捏得有些发皱的名片,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名片请收好,星见君。期待……我们的下次交流。”他转身,消失在舞动的人影之中。
那片猩红的幕布,伴随着黑泽的离去,似乎又在悠仁眼前轰然落下。他闭上眼,指尖的名片像烙铁般烫手。
“跟我来。”五条悟的声音不容置疑,没有给悠仁任何犹豫或退缩的时间,宽大的手掌稳稳扣住了他的手腕,温度传来,压过了他试图挣脱的本能。
五条悟的步伐很大,一艘破冰船似的,径直碾过喧闹的派对人群。
所过之处,鼎沸人声和迷离灯光被劈开,试图靠近的粉丝、举着酒杯的宾客,在他周身的“领域”前纷纷避让,脸上混杂着痴迷和畏惧。
悠仁被他拉着,踉跄跟在后面,派对的光怪陆离在眼前扭曲、拉长,最终被甩在身后。
别墅书房的门在身后合拢,“咔哒”轻响,隔绝了外面的浮华喧嚣。
五条悟松开手,悠仁立刻后退一步,他急促喘息着,警惕地瞪着几步之外,那个高大身影。
五条悟没有动,他就那样静静站着,背对着小窗吝啬投下的微光,整个人被更浓重的黑暗吞没。
他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又像在极力压制着什么。书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漫长得令人窒息。
“你……”悠仁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是你杀了我。”这句话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指控和无法化解的恐惧,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的力气,砸在地上,掷地有声。
阴影中的身影动了一下,五条悟抬手,墨镜被摘下。这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耗尽了千钧之力。
窗外微弱的光线,终于吝啬地吻上那双眼睛。苍蓝底色依旧浩瀚,如最澄澈的极地冰海。然而此刻,那冰海深处,昔日倒映的星辰早已熄灭,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痛楚,淹没了悠仁所有的质问和愤怒。
“是。”五条悟的声音响起,没有辩解,没有推诿。千钧之重,狠狠砸在悠仁的心上。“我杀了你,用我的‘赫’。”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手术刀,挑开悠仁竭力想要遗忘的画面。他踉跄了一下,扶住书架才勉强站稳。
“为什么……”悠仁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为什么是你?”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发出绝望诘问。
五条悟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下颌线条绷紧。苍蓝眼眸里,翻涌着几乎要冲破堤坝的痛苦巨浪。
“对不起,因为那是……你的选择……”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撕裂的胸腔里挤出来,带着血沫。“……虎杖悠仁。”
五条悟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在复述一段来自地狱的染血祷文,“你说,‘世界不该为我体内的那场核爆陪葬。’”
悠仁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脑中模糊的碎片骤然变得清晰——不是被杀的视角,是……虎杖悠仁……他自己的视角……
涉谷地铁站深处,那令人窒息的黑暗;身体里那个疯狂诅咒之王的狂笑和冲撞;是眼前……那个挡在自己身前,白发染血,六眼布满血丝,强撑着摇摇欲坠却寸步不让的身影……
绝望,深入骨髓。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彻底失控、沦为破坏一切的怪物、拉着整个世界陪葬的恐惧。是看着守护自己的人,即将被自己体内怪物撕碎的恐惧!
“动手吧,老师。”那个属于虎杖悠仁的声音,带着少年人最后一丝决绝和恳求,如惊雷,在他灵魂深处轰然炸响,清晰如同昨日!
“啊——”悠仁发出一声短促、痛苦的呻吟,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混乱的记忆碎片如沸腾钢水,在他脑海中疯狂冲撞、融合。
属于虎杖悠仁的意志,那份在绝望深渊中做出的抉择,惨烈而清醒,如汹涌暗流,终于冲破了星见悠仁记忆表层那层,被恐惧和误解扭曲的——名为“受害者”的薄膜。
五条悟看着他痛苦蜷缩的样子,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但他没有动,没有上前,只是站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承受着同样酷刑的受难者。
剧烈的头痛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疲惫和一片狼藉的清醒。悠仁松开抱着头的手,靠在书架上,冷汗浸透了后背。
眼前不再是被猩红笼罩的死亡画面,而是……星见夫人那张苍白、温柔,却又透着某种奇异了然的脸。
“孩子……辛苦你了……”
“要连他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当时,他有所感,但并不清楚母亲话语的具体含义。此刻,这遗言在五条悟揭示的真相映照下,被赋予了全新且令人心碎的含义。
“她……”悠仁抬起头,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他看着阴影中的五条悟,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不是我的母亲……是不是?她是不是……很早就知道了?知道我不是……星见悠仁?”
五条悟沉默地看着他。那双苍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最终,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星见夫人,她应该是在和你长期的相处过程中,慢慢感觉到的。”五条悟的声音有一种叙述往事的沉重,“虽然你拥有星见悠仁的记忆,但灵魂的底色终究不同。你们的眼神、说话的语气、甚至一些小习惯……这些细微的差别,或许能瞒过所有人,却很难瞒过一位用生命爱着儿子的母亲……”
悠仁的泪水无声滑落,砸在木地板上,洇开一朵朵深色哀恸之花。
“她没有揭穿你。”五条悟的声音带着一丝敬意,“反而用她生命中最后的力量,用她作为母亲的本能,接纳了你,温暖了你。她看到的,或许从来就不是什么‘虎杖悠仁’或者‘星见悠仁’,她看到的,只是一个经历过痛苦和黑暗,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很好的孩子。”
“可是……她待我真的很好……”悠仁哽咽着,像个委屈的孩子,重复着这句话,仿佛这是支撑他面对这个残酷真相的唯一支柱,“她叫我小悠……给我削苹果……给我念故事……直到最后……”那些平凡到微不足道的细节,此刻成了最锋利的刀,反复切割着他鲜血淋漓的心。
“因为你很好,悠仁。”五条悟的声音斩钉截铁,他终于向前迈了一步,走出了那片浓重阴影,站到了微弱的光线下。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悠仁满是泪痕的脸上,有一种近乎直白而沉重的肯定。“因为你值得。”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字句,又像是在压抑某种更汹涌的情绪。“星见夫人……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她或许失去了一个儿子,但她没有失去一个母亲的心。而你,在她生命最后的时光里,替她真正的儿子,给了她最珍贵的陪伴,尽了为人子的孝心。你们之间,没有欺骗,只有……两个受伤灵魂在命运风暴中的相互取暖。这很公平,也很……温暖。”
“相互取暖……”悠仁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虎杖悠仁自愿赴死的沉重,星见夫人临终托付的温柔,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强大的情感洪流,终于在这迟来的真相中找到了交汇点。
那堵用恐惧和误解筑起的高墙,在真相的冲击面前,轰然倒塌了一角。心头的巨石并未消失,却仿佛被挪开了一点,透进微弱空气。
他抬手,用袖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动作带着少年人的莽撞,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劫后余生、带着水光的清明。
然而,一个更尖锐的疑问,刺破了短暂的平静。他抬起头,红肿的眼睛望向五条悟,声音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