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他蓦地转身,大踏步地门口走去,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
  谁知还未行几步,便被跪在路间的弗青给挡下了。
  青年仰头朝他伸手,方才阴丽又骄横的面上此刻正意外蹙着眉,语气里也满是歉意与惶恐,试图挽留他:“小公子......”
  崔琅之被他此举惹得愈发怒火中烧,几乎想也未想地便一把拂开了对方。
  怒斥出声:“滚开!”
  谁知砰的一声,地上的弗青竟直直撞翻了沉重的檀凳,只听他口中发出一阵痛呼,顷刻间便失力般伏倒在了地上。
  望见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崔琅之先是一愣,随即面上闪过痛快的神色。
  咬牙切齿道:“贱人,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挡我......”
  谁知他话还未说完,面前房门便被人兀地推开了。
  正是刚好巡酒巡到此处的李澄玉。
  第73章
  关键时刻,崔琳之的反应速
  度出乎意料的快,只见他跨步俯身,搀住了地上弗青的手臂。
  语气满含关切:“公子没事吧,怎么好端端地忽然就跌了呢。”
  “发生什么事了?”
  李澄玉进屋时恰巧瞧见这幕,立刻快走几步,与崔琳之一同将虚弱得奄奄一息的弗青给扶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旁正沉默观战的成兰君、温子珩二人也下意识地站起了身,不约而同地轻声呼唤。
  “澄玉......”
  “玉娘——”
  沈月殊也扭过头,跟着情不自禁地喊了声‘澄玉郡主’,语气欣喜。
  然而此刻的李澄玉全然被身前人吸引走了注意力,分不出多余精力回应其他,自然没察觉到三人喊了自己。
  “郡主,您来啦。”
  弗青还没站起身,内心的喜悦便随着话声倾泻了出来,只不过那声音尾调轻飘,还带着委屈的哑颤。
  “弗青,你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青年被扶起后,李澄玉瞧他脚步虚浮犹如在踩棉花,身体前后踉跄着站都站不住,干脆伸手环住了对方的腰身,口中纳罕询问。
  几乎是李澄玉揽上他腰的霎那,弗青也回抱住了她。同时长臂如藤蔓般攀上她的肩头与脖颈,将头柔弱无骨地贴在她的心口,肩膀细碎地发着颤。
  闻言,弗青抬起被散乱长发遮掩了大半的脸,侧眸瞥了眼身旁望见李澄玉抱他而面色惨白紧抿着唇的崔琳之。
  嗓音又轻又沙:“侍身无碍,只是、只是身子忽然不适罢了,不关旁人的事。”
  说着,弗青似是害怕什么般朝她怀中躲了躲,掩着他大半侧脸的发丝因此纷纷滑落,露出了主人精巧的下颌。
  只见那雪白的面皮上,赫然印着三道清晰的指甲划痕,正朝外沁着殷殷的津血。
  这一幕犹如鲜红的榴汁被打翻,泼洒在冬日细密无暇的雪面上,瞧上去可谓是触目惊心。
  看得周围人齐齐一怔。
  崔琅之反应过来后,顿时又惊又怒,差点跳起来。他敢以性命发誓,自己方才只是轻轻地推了弗青一下,绝对没有抓伤他的脸!
  这贱蹄子是想在康安郡主面前诬陷他!
  李澄玉不禁蹙眉,小心翼翼地撩起了青年伤口附近的发丝:“弗青,你脸怎么受伤了?”
  崔琅之闻言当即激动出声:“郡主,你别......”
  “郡主,都是琳之的错,您若罚便罚琳之吧。”
  崔琳之忽然打断了弟弟的话,说罢,更是毫无预兆地直接跪在了李澄玉面前。
  身形纤薄的少年仰头,说话的对象虽是对着弗青,然而目光却是与上方神情讶然的李澄玉对视。
  只见崔琳之努力牵起唇角,可绽在他苍白面上的笑却是苦涩隐忍的。昔日慧亮的一双杏眼也逐渐因水汽而变得朦胧起来。
  他语气歉疚着哽咽:“弗青公子,一切都是琳之心胸狭窄,怨恨您深受郡主喜爱,才昏头出手推您,琳之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
  崔琳之说着,一行清泪毫无预兆地跌破眼眶,缓缓滑至腮旁,贝齿紧咬着下唇。
  这场景犹如残荷承露,任谁见了都无法不生出怜惜疼爱之心。
  伏在康安郡主怀中的弗青瞧见这幕,神情先是一怔随即唇角泛起一丝冷嘲。
  好一招以退为进的苦肉计,还是一箭双雕。
  先将责任全揽在身上,好教兄弟愧疚不好再与自己离心。
  再当着外人与郡主的面,屈尊给他这个伎子道歉,理由还是怨恨他更得郡主喜欢......
  这世上,就没有哪个女人因男子为自己而发生争斗不会感到舒心。
  这样一来,崔琳之既稳住了自己与胞弟的关系,还能借郡主之手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毕竟,这周围那么多外人在,身后还有侍从。康安郡主必然不会放任自己这位未来驸马向除她之外的旁人低头道歉。
  “哥哥!”
  “琳之。”
  几乎是崔琳之低头的瞬间,李澄玉便出手扶住了他的下颌,制止了动作。
  少年的下颌已然被泪水浸润得湿凉,李澄玉的指腹与之相贴,还能感受到他颌下皮肤接连不断的起伏,像是在努力下咽本不属于自己的委屈与酸楚。
  “郡主......”
  崔琳之顺势抬头,一双杏眼此刻被泪意浸润得滢滢水红,透白的鼻尖同样泛着绯色,梨花带雨的模样好不可怜。
  一旁的崔琅之见状瞬间湿红了眼眶,心中愧疚与悔恨交加,
  再忍不住脱口而出道:“郡主,其实是我......”
  “不关你的事!”
  崔琳之几乎是尖叫般打断了自己弟弟的话。
  说罢,他面色又白了几分,脸上的泪流得愈发汹涌。
  少年半张着被泪水溻湿的沉重眼睫,透过破碎的眸光望着眼前人,泪水在他形状优美的眼尾拖拽出秾丽的红痕,模样实在可怜凄美。
  只听他哽咽出声,削葱般的指尖颤抖地抚上李澄玉挑他下颌的手腕,乞求般地摩挲:“郡主,都是琳之的错,您要罚便罚琳之一人吧,求您......”
  李澄玉呼吸滞了下,随后余光不由地瞥向身旁死死咬着唇,呼吸过分急促的崔琅之。
  但见对方此刻正狠狠瞪着埋首在她怀中的弗青,那张与崔琳之一般无二的清丽面庞上,充斥着对对方的憎恨与怨怼,捏着罗帕的双手死死扣着帕面用力到指尖青白,仿佛下一瞬便控制不住将其撕碎!
  瞧见这一幕,李澄玉心中了然了大半。
  少顷,她叹了口气,再转向面前人时眸光也变得愈发轻柔起来:“我没有怪罪任何人的意思,你先起来。”
  李澄玉说罢,反手握住崔琳之的手腕,微微施力将人自地上牵站起。
  崔琳之闻言,眸中随即泛起晶莹的泪光,话音里满是感激与深切的依恋。
  “谢郡主怜惜......”
  说着,少年并未松开与李澄玉相执的手,反而十分不安地越攥越紧,垂着眼睫站在她身边安静地掉眼泪。
  弗青见状眸光愈发冷幽,随即仰头轻声开口:“郡主,其实琳之公子并未怠慢过侍身,是侍身一时不察才跌地上的,与二位公子无关。”
  “还望您,不要因为侍身与琳之公子心生罅隙。”
  说话时,青年语气是毫不作伪的真诚,只有离得最近的李澄玉才能瞧见他那因忍泪而泛红的眼眶与被自己咬得齿痕瘢瘢的下唇。
  任谁见了都会疑心事实并非如此,他此前定受了天大的委屈,此刻这般不过是在息事宁人、强颜欢笑。
  李澄玉见状神情凝了下,随后不由地松开了与崔琳之相牵的右手,安抚性地摸了摸怀中青年受伤那侧的面颊。
  “我相信你与琳之的为人,这当中定有什么误会在。”
  随后,李澄玉话锋一转:“不过眼下,还是你脸上的伤势最要紧。”
  李澄玉说罢,目光掠过桌面上那些完好无损、看样子未曾动过一筷的饭菜,望向对面齐齐站着的三人。
  成兰君触到她目光的刹那,唇瓣下意识翕动,却又在霎那似是想到了什么抿紧按捺了下来,只满眼期待又克制地朝对方扬了扬唇。
  瞧见李澄玉望向自己这边,温子珩也不由地弯起眉眼,不过那笑容在触及她怀中抱着的弗青后,逐渐染上难以言喻的牵强与失落。
  最后,温子珩只微不可查地朝她点了点头。
  沈月殊则是满眼关切地望着她怀中的弗青,身体微微前倾:“澄玉郡主,弗青公子的脸没事吧。”
  “暂时还不知道。”
  李澄玉朝他微微摇了摇头,随后再将屋内人扫视一遍后语气平淡沉稳地开口:“各位继续用餐吧,弗青脸上的伤拖不得,本郡主先行带他下去上药,失陪了。”
  说罢,李澄玉揽着弗青肩膀转身,在身后众人或怔忡、或欲言又止或失落含泪的注视中,逐渐消失在了楼梯处。
  偌大宴厅内,气氛再次陷入了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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